“怎么可能不累,你脸色难看死了,眼睛都熬青了。”向阳担忧跟她前后脚进门,“明天就出高考成绩了,要不你今晚就别去了吧,好好休息一晚,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女儿L不在也就算了,我想我外婆最后清醒的时候,能看见孙女。”
余葵认真扭头看向他,“向阳,我外婆把我从小拉扯这么大,我还没来得及孝敬她呢,起码要守到她安心阖眼,才算尽力。”
她脸上写满熬夜后的倦怠疲惫,只有一双眼睛,依旧黑白明澈,执拗得惊人。
向阳头一次认识到,余葵长大的面庞,像极了一支釉薄半透的瓷器,骨子有着易碎又坚韧的美感。他呆怔望着她转头时,发尾在空气中划过的弧度,立在原地,只觉得心里有什么震颤的东西在晃动。直到余葵进了洗澡间,才想起来问,“班里都在问你消息,说你怎么连同学聚餐也没去,电话也联系不上,要我把你手机坏了的事告诉他们吗?”
洗手间的玻璃门沾上潮湿的水雾。
余葵用香皂使劲洗褪皮肤表面的消毒水,很久才回道,“算了,回学校确认志愿的时候,我自己跟他们解释吧。”
这答案好歹叫向阳的负罪感轻了点。其实聚餐那晚,时景曾在餐厅走廊叫住他,问余葵这段时间在忙什么,高考一结束就再也没能联系上她。大概是喝多酒上了头,向阳明知她手机坏了,外婆在医院病危,却鬼使神差地什么也没解释。
他做人磊落,从来没干过这种小人行径,总觉得亏心,坐在沙发等余葵洗完澡出来,才又问,“有什么我能帮你的,要不我晚上陪你去医院吧?反正我也没其他事,你睡觉,我帮你看护。”()
“你还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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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葵诧异,摇头道,“医院挺挤的,住不下。你真想帮我,就替我留意一下,要是时……再有人找我,你就让他打这个电话。”
把外婆的号码抄给他,余葵匆匆将滚筒里洗好的衣服晾毕,便再次返回医院。
当晚夜里。
余葵半梦半醒间睁眼。
她这段时间生物钟有些紊乱,呆怔盯着床畔的点滴挂钩几秒,才猛地想起看墙上的挂钟。
五点十五。
还差一刻钟,找医生补打镇痛剂。
清洁工已经开始打扫病房,她打算起身擦把脸,却隐约听病床上传来低低的唤声,“月如…月如啊……”
她一遍遍呼唤自己的女儿L。
余葵强忍心酸,把耳朵贴近,终于听清,外婆含糊微弱的呼吸里,最后吐出的话语是:“不准流,生下来,我替你养。’
也许昏迷中,连外界的呼声都已经听不真切的外婆,她的人生回到了女儿L怀孕的那一年,又一次的,她阻止了女儿L试图流产离婚的想法,坚持让余葵降生在这世上。
半个多月来,余葵一直强忍着没哭,老人家信这个,她害怕哭声会让鬼神听见。
直到此刻——
天欲破晓,周身空无一人,在帘子的遮挡下,伴着监护仪的滴声,她再也没能忍住,把脸埋进老人逐渐失去温度的掌心崩溃痛哭。
她紧紧抓着她的手。
生命中,余葵从未这么努力地试图留住一个人,她吝啬羞腆于向任何人外露表达自己的爱意,直到此刻才追悔莫及。她上气不接下气呜咽着哀求她。
“……外婆,你看看我,我是小葵…我错了,我就不应该答应你来城里上学,连你病了也不知道……”
十七岁的孩子第一次直面这个世界有关死亡的真相,她把一切错误归结于自己忙着考大学而忽略了病重的亲人,她崩溃绝望,却没有能和命运对抗分毫的能力与勇气。
六点整。
护士撤掉监护仪,外婆永远停止了呼吸。
余葵一边哭,一边替外婆穿寿衣,最后一次梳头,整理仪表,戴上外婆最喜欢的珍珠项链。
那是高二那年,余葵省吃俭用,用零花钱送给她的礼物,明明不贵,老人却只有过节做客时候才舍得戴出来。
做完一切,擦干眼泪。
她终于拨通外公的电话,到外面走廊叫醒打盹的程建国,然后按着通讯列表通知外婆的姐妹、亲朋。
从完整的人推进焚化炉,到变成一只坛子出来,时间就十五分钟,程建国想也没想接过,却被余葵拦下,自己抱进怀里。
“我来。”
清华招生办的老师赶到乡下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