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一路跑到了兴泰仓工地的义庄门口,这里本是一家被迁走的农家小院,后来在重新加建后,变成了用来停放尸体的义庄,往日里,工地上死了人,皆是用麻布裹了,抬到此处来。
因是放死人的地方,普通人人都比较忌讳,这里平时无人过来,仅有一老鳏夫在此看门打扫。许是夜深,老鳏夫早就回家睡觉了,不过大门并未上锁,仅用一细麻绳绑着,反正里面又没有值钱的物件,哪个脑子抽风的会跑到这里来偷东西?
张伟用颤抖的手推开了义庄的大门,腐朽不堪的木门在寂静的黑夜中发出“吱呀”一声,将张伟吓了一跳,虽然他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但真到了这种地方,心底还是有些发怵。
令张伟意外的是,在门后,他并未看到尸体,而是满满一屋的陶罐,每个陶罐的封口上都贴着纸条,上面写着地名和人名。张伟惊愕许久,方才嗤笑了一声,似在嘲笑自己的愚蠢,若真的将尸体停在这摆上几个月,早就腐烂发臭了,烧掉之后将骨灰用陶罐装好,也方便同乡日后带他们落叶归根。
张伟坐在义庄的门槛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他都没有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门外,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这一坐,便是整整一晚,直到天边开始变得青白,张伟才站起身来,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这时,他才发现了门外的乌木尔。
张伟:“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乌木尔跟着张伟他们生活久了,性格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闷,以往像这样的问题,他是懒得回答的,今天却开口说道:“昨晚你突然跑出去,我就跟了过来。”
对于乌木尔的回答,张伟有些感动:“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无事。”乌木尔摇了摇头,又说到:“要回去吗,招娣姐姐应该开始做早饭了。”
“回去。”张伟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那满院的陶罐,突然问道:“乌木尔,你说,人是应该对已知的罪恶视而不见,苟且偷生,还是应该秉持着正义的信念去斗争,哪怕为此献出生命?”
乌木尔沉默了,毕竟他才十岁,这个话题对他来说还是太深奥了,见状,张伟改口道:“在你们部落,若是有人做了坏事,会怎么样?”
乌木尔:“我们会拿刀割下那人的耳朵,这是突厥人的规矩,任何人犯了错,都必须受到惩罚!”
“没错,应该有人受到惩罚。”张伟揉了揉乌木尔的脑袋,心底已经下定了决心:“但将行好事,莫要问前程,走吧,回去吃饭。”
话虽如此,张伟却并没有立马去找长公主,他不可能仅凭一家之言,便如此草率的做出决定,倒不如说他还有些犹豫。一是在心底,他还隐隐怀有期待,纵使那些人再不把老百姓当人看,但多少应该还有点良心,总不至于都贪了吧;二是对于这件极有可能让自己送命的事,他觉得还是谨慎些好,说穿了就是先怂一波,看看情况。
不过张伟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的手臂在骨折后,经过治疗和修养,早已拆去了夹板,如今只要不是负重,已无多少大碍,既然如此,他便向庞兴申请,做回了辅监工记簿的工作。只是这一次,他笔下的记载更详细了些,同时,每天的工作完成后,张伟还在翻抄那些之前的记录。
至于他写的那本《聊斋志异》,他托行脚的商贩带去了洛阳,分享给了陶时,陶时很快便复信一封,上面写着:
“故事不错,文笔忒差了些,吾帮汝重新编撰后交于了洛阳的书社,近来销量不错,因是新书,书社给的价格低了些,第一批印刷出售的分成,共得钱折合白银四两七钱,第二批应会多些,近几日会算清,吾该如何给汝?
汝若有此奇思妙想,不妨写些话本子,洛阳的富家小姐有钱有闲,近来喜读爱恨虐恋之类,吾观过几本,只觉离谱,汝若要写,情节需大胆、艳俗些。”
张伟看着被陶时着重标出的大胆、艳俗二字,不禁感慨还是你们古人会玩,这不就是在说那些富家千金喜好擦边的古代小黄书吗,张伟可没去写小黄文的打算,而是回了一封信,托陶时将出书所得的银钱换成厚实一些的棉布、羊毛和麻布,让行脚的商贩带来,同时将近日所思大致写了些,请陶时帮他拿主意。
近来天气渐渐转凉,工地上的藿香正气水早就没有发放了,可却又有不少人染起了风寒来,这事再发药剂于事无补,许多劳工从初春便离家了,带来的衣物缝缝补补,也破损的差不多了,加上糟糕的住宿环境,这才导致不少人晚上睡觉时感冒了。
这倒给张伟提了个醒,是时候该给杨招娣和乌木尔置办几身厚实的衣物了,隋唐时中原没有种植棉花(棉花于宋末传入中国,大规模种植是明初,汉唐时期的棉织品大多来自云南、天竺和丝绸之路),普通老百姓过冬时,大多会制作捣衣,就是用粗布或麻布做成带夹心的外袍,家境好些的,会往里面塞上驼毛和驴毛,穷点的就只能塞些麻丝、芦毛之类的,至于蚕丝和羊毛,那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消费的起的。
这些材料都有一个特点,比较硬,必须得不断地敲打,直至其变得柔软、贴服,连成一片,才能起到保暖的作用,这就是捣衣中捣字的由来。还有一种说法是,那时人们的衣物,在冬天是不洗的,因为很难晒干,穷点的人家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有,古人就会用米汤洗衣服,并一遍遍的捣衣,这样便能在衣物表面形成一层膜,待衣物脏了时,便可以轻松擦掉。
在唐代的很多诗中,都有着捣衣的记录,比如刘长卿《余干旅舍》中就有乡心正欲绝,何处捣寒衣;李白《子夜吴歌·秋歌》中的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的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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