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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被唤醒的叛逆（第2页）

原来，依爸爸麦阿訇的观念，是希望小琴能规规矩矩地完成高中课程，参加高考，选择一技之长的专业踏踏实实地读完大学，从事一份不要太劳累的职业，能够自食其力，再在坊上寻一个同宗同族踏实靠谱的小伙子成家生子，按部就班地走完一个女人妥妥的安稳一生。

一听小琴要去报文艺院团，爸爸麦阿訇立地炸了，不再派妈妈白慧灵上阵，直接和小琴短兵相接：

“演话剧？多出头露面的职业！想当明星啊？你咋不上天呢！别想！让你上完高中都不错了。过去旧社会时，女人连家门都不出的，男人不在家时，女人家买个针头线脑，都是半边身子露出大门，脸都不兴给人看见呢，你现在想咋？想翻天呢？”

小琴一反平常的乖巧，强硬地顶撞起来：

“你这是陈旧观念、封建思想！女人怎么了？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吗？你说的既然都是旧社会的事，那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咋可能把女人都关在家里？”

“在过去，演戏的就是下九流，你要入行了，不管你怎么样，都难独善其身。不管你实际怎样，世人眼里你就是不入流，你想不顾旁人世人的眼光任性地活，怕是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我是追求艺术，追求理想，是正当的。现在没有什么八流、九流，工人、农民、售货员、服务员、演员，都地位平等，男人女人有平等人格，毛主席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你这种封建思想就要批判。”

“娃啊，你不要用毛主席的话堵我的嘴，这和咱们现在说的事两回事。你还年轻，太天真。这个世界太复杂。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思想正确，不代表社会一下子就能进入先进时代。虽然我刚才说的话，听上去把女人关在家里是对女人的不尊重，但是它实际上也是一种保护啊。最多算是一种保护过度而已。这个社会根子上仍然是个男权社会，女人是弱势群体，这事实不是靠喊两句口号就能一下子改变的。你先相信了，你就可能成了通向解放这条路上的铺路石，牺牲品。只要这个世界上有男人存在，女人永远都要承受多一些伤害。”

话赶话地吵下去，父女之间爆发的论战最后似乎和报考无关了。

争吵在一声清脆的耳光声中戛然而止，小琴雪白的脸颊上赫然几道手印。

妈妈白慧灵惊叫一声，对爸爸怒喝道：

“你干什么呢！打她干啥！昏头了你？”

随后一个健步扑上去将丈夫连捶带搡地推了出去。

麦小琴捂住脸，半天不吭声，憋得脖子全都红了。

妈妈回身揽过女儿的肩膀，将她拥在怀里。

麦小琴才委屈地哭起来。白慧灵心疼地也眼泪汪汪，顾不上顾及街坊四邻看热闹，就由着女儿放声大哭，哭声不加节制、如决堤洪水铺泄而来。

对一个正值逆反青春期的、个性执拗、性格内向的少女来说，这一巴掌可能打乱她脑海里所有的秩序。

从未有过的激烈辩论，让麦阿訇认识到，对这个正处于青春期、自我意识苏醒、承接了家庭学校多年宠爱的九妹来说，自己无论是使用家长制、抑或民主制的教育手段，当下都无法轻易奏效。

两个时代，两种观念熏陶下的两代人，不仅存在着男人和女人对世界的认识差异，年龄带来的代沟，社会化过程中接受的教育体系的巨大差异，还有不同时代背景下的不同语境。

爸爸对女儿的志向之所以强烈阻拦，其实并非完全如小琴所理解的，是爸爸因为职业的局限，失去了正常人的情感，完全不顾儿女的感受，或是爸爸因为宗教修为所带来的封闭落后、是因为年龄渐长带来的对新事物的抗拒。

其实爸爸的动机全是因为爱。是深藏于内心、又不能明确与她言说的深深忧虑。从事宗教职业带来的思维习惯之一，是思想行为保有底线不逾矩，是宁肯不足也不要过。是坚信人心必须有规矩约束，否则人性的弱点必将如崩毁之堤祸及自己及他人。

演艺是一种张扬的职业，演艺的训练也是对个性的解放和挖掘，虽然和社会各种阶层的接触或许能够实现小琴所向往的成功，同时也将可能替她招致更大的灾祸。在荣耀的成功机会和触手可见的家常幸福之间，爸爸更希望心肝宝贝得到的是后者。

但是，懵懂年青如朝露一样，未经阳光和风霜曝晒冲刷的麦小琴哪里能明白父亲的苦心。

向刘老师讲述父女两人争执情况的过程中，麦小琴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的情景，情绪开始激动，言语间流露出怨怼和委屈，眼泪又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刘老师听了道：“你喜欢文艺，可能你父亲并不是很了解，也许在这之前除了学习文化课，你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还有其他的兴趣爱好？”

麦小琴闻言，想了想，道：“我爸爸的确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我觉得他可能从来没想过我自己喜欢什么。其实，我也的确不知道自己除了学习、考试，还能干点其他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说完，看了刘老师一眼，觉得他击中了自己潜意识里一块模糊朦胧的地方。

又想起那些描写青春期成长故事的小说，里面充满主人公成长过程中自我意识觉醒的桥段。她意识到作为乖乖女的自己原来也有叛逆的潜流、活跃蓬勃的活思想在内心流淌。

刘老师简单的几句话瞬间拉近了和小琴之间的距离。

小琴道：“老师，您真厉害，一下子就说中了问题的关键。”

刘老师道：“你学习成绩很好，说明你一直很顺从、听话，课堂认真听讲、按时完成作业，并且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但是随着长大，你内心开始有自己的思想和需求，你想被社会认可，优秀的学习成绩并不能完全满足成就感，也不能充分体现自己的才能。”

小琴注视着他，点头道：“嗯嗯。”

她黑亮的大眼睛闪闪地盯着他，有点扰乱他的心神。

便道：“所以你开始喜欢参加文艺活动了。这些都很正常。但是要让父母明白你的心意，不再发生争执，却不是很容易。你最好要取得家长的同意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停了一刻，又补充道：“我的确是很看好你，但是可也不想帮你做让你父母为难的事情。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