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员失望地向旁边搜寻目标。满车厢昏昏沉沉的人被吵醒,只有浓浓的睡意没有一丝食欲,瞅一眼托在列车员手里的那扒鸡,酱色油光的,鸡爪窝在肚子里,盘着鸡脖子,鸡头向后搭在背上,鸡眼皮紧闭犹如进入深度睡眠状态,不像白天那么诱人,一个个又把脑袋埋回到胳膊上。
列车员推着小货车一路向前,过道上的人不情愿地站起来让路,木木地皱着脑门蹙眉撅嘴,止不住的厌烦,只是不便开口让他快快离开,又陆续倒身坐下去,堵着路继续昏沉。
“咣当,咣当,咣当。”列车不理会乘客的焦急和疲惫,按照自己的节奏,“咣当,咣当,咣当。”没人有心再去问什么时间,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让一让嘞,让一让嘞!”列车员又来了。
过道上一次次被吵醒的人苦着脸抱怨,“啥时候了,还来卖东西,添乱!挤死人,赚钱不要命了。”努力睁开惺忪的眼睛,“哎呦!”胳膊旁边原来不是小货车,是列车员扫来的一堆垃圾,赶紧麻溜地起身,避之唯恐不及。
矮胖的列车员鼻梁上密密的细汗珠,蓝色列车制服衬衫恨不能脱了,敞着上面两粒扣子,湿湿地粘在胸脯上。垃圾开路显然比小货车高效,过道上东倒西歪的人纷纷迅速站起来向四边靠,挤得密不透风的车厢,竟然神奇地腾出一块移动的空间,扫帚用力推,大蓬的绿色褐色红色黄色夹杂着往前翻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过道对面的几个男女,一路没停地磕瓜子,瓜子壳随意吐到地上,铺了不薄的一层。列车员扫到这里停下来,握着扫帚直起腰,瞅瞅这几男几女,开口想骂,忍了忍没发作,换了句表扬,“真善吃啊,你们!”
来潮一样,乘客站起来,落潮一样,又坐下去,暂时归于平静。艰难地推动涨潮落潮,携带着垃圾一路向前,真难为列车员了。
还好这次火车没有太晚点,十六个小时,到了济南站,德鹏从上车到现在,一直笔直地站着。挤到车厢门口下车太费劲,与以往一样,德鹏并不急着往车门挤,就等着从车窗下。
火车哐哐当当喀喀嚓嚓靠向站台,终于停住。
德鹏站在过道上贴着小桌,从行李架上拿下两个大包放到脚边,向前探身,双手上举将车窗抬起。东北男以为他要爬窗而下,从座位上起身准备让路,德鹏说,“谢谢,不用不用。”东北男有点纳闷。
德鹏双手往车窗的下框一搭,身体一纵,两脚离地双腿贴胸,飞越过小桌面,从窗户穿出,手一松,稳稳地站到了站台上,转过身来,冲陈吉招招手。陈吉把两个包裹一个个递给他,东北人的几双手赶紧伸过来帮着托住包底,一片惊叹,“乖乖,好功夫!”心里暗叫,“好险啊,得亏抢座那会儿没动手。”
听着他们的惊叹,陈吉内心洋洋得意,脸上也止不住的笑意荡漾,他们又准备起身给陈吉让路,陈吉也说,“谢谢,不用不用!”东北人更是佩服得身体向后一倒,“乖乖,这个也会功夫啊?”只见陈吉麻利地爬上小桌,坐在窗框上,将两腿吊到窗外,德鹏一把将陈吉抱了下去。
德鹏拎着两个包大步在前走,陈吉小跑着跟他后面,“你怎么能为了给济南留下第一面好印象,就站那么久?你真幼稚,到济南再换军装不行吗?”
德鹏说,“其实我就是故意想考验自己,看看自己有多大的毅力和忍耐力。”
“哎呀!”陈吉不知说什么好,“站这么久,你不累吗?”
“没事。”
出了站,天快黑了,打的来到国棉总厂,德鹏把陈吉先送进宿舍,待自己进了招待所坐到床上,觉得军用皮鞋勒得好紧,脱下袜子,发现两只脚全都肿了,感觉这种考验方法是有些傻。
第二天一早,德鹏坐公交车到东地军区业务部,找到洪光路,洪光路让自己的司机开车将德鹏送到东地军区科技院,到江院长办公室,江院长让德鹏去十所报到。十所是科技院众多的下属单位之一,就在大院内。
德鹏报完到,借了辆自行车骑着回到国棉总厂招待所,等陈吉下班一起吃了午饭,从招待所提出自己的行李去科技院,陈吉也骑着小舅妈给的小自行车跟过去。
从标山南路往西,过济洛路到师范路,一直往西,到北马鞍山路路口右拐往北,有座两辆车宽的水泥桥,桥两边细细的铁栏杆刷着蓝色油漆,黄锈斑驳,桥下的小清河两岸贴满灰色的干淤泥。过桥北头,左拐上粟山路,路南有家小饭馆,玻璃门外靠着的白板上用黄色粉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土豆丝大盘五元”,还有一两间破矮小屋。路北第一家是日用百货店,里面倒有不少军用品,从军大衣军用雨靴到热水壶,琳琳琅琅五花八门的物品将黑洞洞的店塞得满满当当。过了这店,是一长溜作为科技院院墙的二层楼门头房。粟山路路面全是黑乎乎的灰,这里地势较低,小清河河道又太窄,经年累月淤泥积压的太多,下一点雨,河水就涨出小清河,在科技院门前的路上积水,一个水洼接一个水洼,走路根本过不去,雨下的稍大点稍长点,过往的汽车都容易在里面熄了火。
再往西五百米,到了东地军区科技院的大门,两个四四方方的水泥门柱顶上,鲜红的五角星永远放射光芒万丈,满身正气满脸稚气的两位橄榄绿战士一左一右在站岗。
从陈吉宿舍过来,四五公里的路。
进入大门,横着的水泥路往西往东各有五百多米,往西同样是作为院墙的二层楼门头房,与门东面的二层楼门头房一样,部队发展三产时都租给了黄顶技校,挖掘机操作、烹饪、美容、理发等教室在一楼,学员与教职工宿舍在二楼。路西的尽头,是部队食堂和澡堂。
正对大门一条竖着的百米长水泥路,向北笔直指向三层办公主楼,将科技院大院分成东半院和西半院。紧靠路东和路西是带着高高的铁网的足球场和篮球场,入眼尽是灰黄,感觉有些挤有些仄逼。足球场、篮球场与主办公楼之间,又一条东西走向的路,划分出大院的南半院和北半院。主办公楼东面,是礼堂和卫生所。西边的足球场再往西,战士宿舍、车队、带独立小院的领导平房区,从南向北依次排放。东边的篮球场再往东依次是,三排六栋六层楼的红砖家属楼,一条由南向北贯通的道路,另外许多栋高高矮矮灰色或胭脂红石子外墙的家属楼。
十所在大院东北角,德鹏领着陈吉沿门头房往东,到尽头左拐,沿南北贯通的路一直向北上坡。道路的最后百余米坡度很大,两人都下了车,低头弓腰推着自行车往上。
爬到接近一半,路西有个水泥平台,是小操场,操场南面一个篮球架,篮球架后面是简易的自行车和摩托车棚。半环着小操场的是L型排列的两座二层小楼,朝东的二层楼下层是三间车库,上层一间象棋室和一间卡拉oK室,朝南的二层楼比较大,是十所的办公楼。如果继续爬坡上山,道路尽头仰面可见院墙和常年关闭的灰铁门,门外是粟山的半山腰。
德鹏的宿舍暂时安排在十所办公楼一楼大厅边的传达室,按说这是公共场所,不应该作为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