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姑娘少见的温柔呢,也难怪堂堂的江南奇侠,肯为红颜弑亲朋呢!”石心冷声道。
南宫云狠狠盯着石心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石心毫不犹豫回瞪着,“你脑子没失忆吧,南宫大侠,今年的五月十四日,是谁带着自己的老丈人,冲到……将这两家二十余赶尽杀绝的。又是谁在事后窝在自己的洞里不敢见人,但却心安理得地与朋友亲人的生命换来的女人坐拥温柔乡的。石心越说越激动,险些掀翻了桌子喊起来。
“石心,先冷静些。”宣铁按住了他的肩膀,“先听他是怎么说的。”说完他肃容面向南宫云道:“南宫兄,你我相识时间虽不长久,但宣某对南宫兄为人还是颇有自信。但此事事关重大,不仅牵涉到公孙山庄的百年威名,还涉及到几十、乃至几百条人命。石心刚才激于义愤,言语可能有不当之处,但这说明他怀有一颗侠义之心,总比起那些冷眼旁观,麻木不仁者强胜几倍。我们此次前来不是要找谁问罪,只是想亲自听到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江南奇侠,南宫兄是怎么说的。”
南宫云的脸色激愤的红色渐渐能缓和,微叹了一口气,看了看二人道:“你们相信我所说的话么?”
宣铁看着他点了点头。
石心盯着他那双坦诚的眼神,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南宫云微微笑了一笑,抬头望着窗外的随风轻舞的柳枝,道:“其实此间许多疑团,我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我与王华五年前便已相识,当时我孤身一人独闯江湖,为在江湖上搏得一席之地,处处与人比试。而且身经大小二十战,从未败过。”他的眼睛闪过一丝激动,旋即便恢复如初,只是嘴角挂着一丝不知是得意还是讥诮的笑意,“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比我还年轻的人,殷剑飞,那一次我输了,输得很惨,但却心服口服。年少气盛的我一时心灰意冷,我把自己的剑卖了换酒,把衣服当了换酒,终日活在酒馆烟花巷,意志消沉,精神颓废,生不如死,我从未想过自己这样一个被誉为武字神童的人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南宫云平淡地说着,可谁都听得出那平淡语调中隐藏着多少屈辱与辛酸,“后来,我碰到了王华,当有一次我被人从酒馆里像死狗一样扔在泥泞的大街上时,我觉得天上下的雨都在嘲笑我。我当时真的想到了死。就在这时,王华出现了,他看起来有点笨,有点憨,说话还有点结巴,但他真诚,率真,善良。他给了我衣服,给了我钱,一直跟着我,看到我继续消沉,他也骂也气,但他好像永远在重复一句话:南宫云,是男人的给我站起来。后来我真的站起来了,王华在陪伴我的一个月里第一次笑了,笑得那么开心,好像重新站起来做人的是他自己。”南宫云深吸了一口气扫了两人一眼,继续道:“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我还经常去王家寨看望王伯父他们,王家寨个个都是好汉,虽为盗,却是侠盗,义盗,比起江湖上那些徒有虚名而以‘侠’冠之的人强过百倍。”
石心听着,送到嘴边的茶又放了下去,“人生浮沉一世能得别人如此夸赞,纵然身死,亦胜苟活于世而不为人认可之辈啊!”于是也更加坚定了他对王华,伍少春等人的信任,不过也让他更添一丝疑惑,看南宫云的样子,似乎对王家情谊甚重,又为何肯为一女人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呢?
扑朔迷离4
“公孙山庄事发的时候,我与锦棉相识已有一段时间,虽然沿未论及婚嫁,却也是情投意和,相爱甚笃!也正是因此我立即赶到了公孙山庄,欲将事情真相弄个水落石出。”说到这里南宫云扫了宣、石二人一眼,道:“事发的经过你们想必已经从很多人口中听了个大概,我也不必再多费唇舌。就从王家寨的血案开始讲吧!当时公孙庄主遍发英雄帖,号召天下侠士共讨王、伍两家。我当时恰值正在山东潍坊,闻听消息,便马不停蹄赶往公孙山庄,公孙山庄将事情的全盘经过都向我说了一遍。一来我在公孙山庄曾与伍少春一家人有过数面之缘,虽不甚了解,但印象并不坏,二来我素知王家行事有时虽有些偏激,但向来恩怨分明,断不会无故为了一家陌生人而与公孙山庄为敌,于是我便先说服公孙庄按兵不动,待我查明事还必须真相之后再作打算。后来,江湖传言王家寨众盗伙,我便四处寻访,终于……找到了王华,我对他说明来意,他对我毫无怀疑,便带我去了他们藏身之所。可是,可是……”说到这里,南宫云手握茶杯,扭头双目直直盯着一柱斜射进来的阳光道:“谁又能料到,公孙庄主他们竟然一直在暗中跟踪我。而就在我刚刚与王、伍两家想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想再分析一遍的时候,公孙山庄的人正赶到,公孙庄主当时不知为何,竟然风度全无,便骂,说什么王伍两家勾结天威教欲公孙山庄一举铲平,以后平分豫鲁大地。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刚离开公孙山庄的第三天,天威都的人趁夜袭击了山庄,山庄弟子仍死伤过半,灭门之祸,公孙山庄曾截获一封飞鸽传门,却是玉华之父的笔迹,上书五月七日晚愿与天威教共谋分孙山庄云云,而当晚,虽然早有准备,南宫云摇摇脑袋,微微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公孙庄主旧恨加新仇恨,一顿痛叱之后,也不容他人解释,便冲了上去,王家的人都是半盗半侠的血性汉子,怎肯低头,我与伍少春一家也是毫无劝阻之力,可好歹伍少春他们最后还有一个立场,我呢?”南宫云仿佛把茶当成了解忧的酒,一口倒了下去,他不看宣、石二人自顾自说道:“我站在哪一边?我该帮谁?在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力量如此渺小,自己被称为奇侠的南宫云是如此卑微无能。我眼睁睁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流血,受伤,死亡,我却无力帮他们。那一帮,我真的傻了,蒙了也死了,我麻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他们流完最后一滴血,那一刻,我才突然发出血的颜色和夕阳的颜色竟然是一样的。”夕阳落尽便是浊浊黑夜,血流尽呢?
南宫云突然闭口不语,低重了头脸上毫无表情,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宣石二人看了他一眼,便也低下头,似乎在咀嚼南宫云刚才的那几句话。
半晌,南宫云终于又抬起头,平静地望了两人一眼,缓缓道:“后来,我回到公孙山庄,我甚至连当时的血战是怎样结束的都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觉得夹在中间让我很难受,你们并不知道其中的滋味,可我知道,所以我选择了逃避。”南宫云突然起身,背对着二人,谁也不知道此刻他脸上是什么样一种表情,仰天长叹了一口气,他略带自嘲地道:“你们笑我懦弱也好,骂我忘思负义也好,总之,我有权利选择逃避,我也有权利不去面地那些我不愿意面对的现实。我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有血有肉的凡人,我不想承受现实中过多的苦难与忧伤,我只想,只想与锦棉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哪怕吃糠菜,穿布衣,顶烈日。其它的我什么事都不想过问,不管是公孙山庄的,还是……还是王华的。”
“呸!”石心把茶杯狠狠按在桌子上,倏地站了起来,指着南宫云,“狗屁江南奇侠,狗屁你有权利,狗屁你不愿面对现实。南宫云,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就勇敢地接受这一切,做你该做的,分清白与黑,是与非,这样对得起死去的,也对得起活着的。你娶了公孙锦棉那是你欠公孙山庄的,王华救过你,那是你欠王华的,做为一个男人,你他妈活着就应该先把你欠的还清了,否则再苦再累,再烦,你他妈再不愿意,也都要撑着,因为你没有权利做第二种选择,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为什么没有?”南宫云突然转身发红的双眼冷冷地与石心对视着,“难道我没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吗?难道我不能有愧疚吗?难道我自己承认自己是一个懦夫也不行吗?”
“你——”石心指着他的鼻梁刚想骂,突然,楼上传来脚步声,公孙锦棉端来几碟热气腾腾的菜下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你们——云哥,这,这是怎么了?”公孙锦棉赶紧快步过来放了盘子,满脸担忧。“石少侠,有什么事好好说嘛,云哥脾气虽然火了一点,但心地很好,你们有什么事,好好坐下来谈嘛,好吗?宣少侠,你和云哥有些交情,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你可要帮他们化解吗!”
说罢,公孙锦棉又忙给石心倒了杯热茶,双手递过来,道:“石少侠,你先别生气,有话好说。”
面对如此温柔的似乎过头的女人,石心不得不把硬压了下来。
见石心坐了下来,公孙锦棉又朝南宫云深情地看了一眼,低声唤了声“云哥”。
南宫云激动的眼神终于渐趋平静,他握了握公孙锦棉的手,缓缓坐了下来。
公孙锦棉嫣然一笑,道:“这才对嘛,既然你们以朋友相称,就不要计较一些小小的误会,现在先抛开那些;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说完她熟练的将盘中的四碟菜拽了上来,娇艳的脸上渗出浅浅的汗水,让人不由得心中爱怜。宣铁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难怪南宫云会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放弃一个江湖视为生命的信义与尊严,可其间的取与舍,得与失又有哪个人说得清,尤其是做为掌握选择权的局中人。
“宣少侠,石少侠,你们请先稍等片刻,我去园中把那坛刚封起来的杏花村拿来!”公孙锦棉笑视了南宫云一眼,道:“平时,云哥可是很少唱酒的,今天就让他破例陪你们一次吧!”说完便转身去了园中。
“石兄,宣兄。”南宫云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描摹的情感,“锦棉对于此事一无所知,我也不想让她知道,所以我,求你们勿在此间再谈及此事,希望你们答应我。”
石心冷眼看着他道:“她——”
宣铁摆手示意石心冷静,接着又对南宫云道:“南宫兄,你的为人宣某自信还配得上一个‘侠’字,此事既然已经牵连到许多无辜之人,我们自不会再让公孙小姐让公孙小姐涉足其中。但是南宫兄你现在已经身在局中。诚然,每个人都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想要的那种生活,甚至逃避现实,但是你也应该知道,身在江湖,欠的债就必须要还,作为公孙家的女婿你有这个责任,作为曾经在你最潦倒的时候帮助过你的王华,你同样有这个责任,事情发展这个地步,也许最难受的人正是你,可毕竟王华还没死,伍少春也没死,公孙山庄还在找他他们,作为旁观者的我们都不想再看到王、伍两家绝后,难道你就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公孙家赶尽杀绝吗?石心的话虽然有些偏激,但却至情至义,我们从未想过破坏你现在的生活,也不想让一个无辜的公孙小姐再牵连进来,只希望我有禀着一个江湖侠士应有情与义,帮我们查清事情的真相。对于死去的,还有活着的人都有一个交待。”
冷静下来的南宫云朝宣石二人扫了一眼。
宣铁眼神中充满真诚与期待。
石心眼神中有一丝冲动,一丝鄙夷,还有一丝期待。
沉默片刻,南宫云抬头深情望着缓步走进来的公孙锦棉终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