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南,你都不跟我道别吗?”
“哦,再见。”
“就这样?”
“……那要怎样?”
萧文翰轻笑出来,手探进窗户握住她的,十指相扣,那温度让她瑟缩了一下。
“惜南,年过得开心点,我在这边等你。还有,今天这样的日子,我一定要跟你说,我爱你。”
兴许是C市楼层太高,车驶出城市后阳光才探出头来,落进窗里。林惜南原本仰在椅背上假寐,车身转了个弯,光芒忽然大盛,刺得她睁开眼来。是那个水晶柱子在作怪呢。林惜南保持着低头审视的姿势良久,看着棱柱中心那点墨迹,终于还是拿到眼前来。借着明媚的阳光,透过一个侧面,她看到一些花体的英文字母。横放着拿得更近些,看清楚是一句话:when summer days are flown。换一面,又是一句话:summer for thee; grant I may be。又连续看了两面,想起这是艾米丽·迪金森的一首小诗,全文是summer for thee; grant I may bewhen summer days are flown!thy music still; when whippoorwilland oriole …… are done!for thee to bloom; Ill skip the tomband row my blossoms oer!pray gather me ……anemone ……thy flower …… forevermore!中译文也很有意味:
但愿我是,你的夏季,
当夏季的日子插翅飞去!
我依旧是你耳边的音乐,
当夜莺和黄鹂精疲力竭。
为你开花,逃出墓地,
让我的花开得成行成列!
请采撷我吧——
秋牡丹——
你的——永远是你的!
林惜南的目光在when summer days are flown那一面流连许久才转向窗外,平原田野一闪而过。放下坠子,在阳光下摊开手掌,一时分不清掌心的温度是这冬日的太阳的,还是他留下的。
回到家里天已全黑,老林两口子没一个好脸色的。林惜南弱弱地跟两人打了招呼,便钻进厨房把饭菜从锅里拿出来,端上餐桌,摆好凳子,乖乖站在一边,无声地请他们上座。
老林一声不吭地坐到侧手位,闷头吃饭。赵南气哼哼地看着她,坐在原处挪也不挪一下。林惜南压下心头的情绪,想说点什么,但在赵南千年难得一见的火气里,一句话也说不出。看着赵南越来越旺盛的火,林惜南知道自己的举动一定是很惹人烦,但仍是一筹莫展,最后只得低头看着饭碗,却不敢径自坐下。
“你还知道回来?”
林惜南这辈子都没听到赵南如此责备愤怒伤心的语气,目瞪口呆地看向赵南,见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想来是气到极点了。
“妈……”看这架势越来越严重,林惜南终于还是喊了出来,声音却是颤抖的。
“还知道我是你妈?你不是待在外面不回家了吗?嫌我这老婆子唠叨连家都不要了?”赵南说着说着竟似要哭起来,林惜南一急之下险些也落泪,张着嘴却不知说什么好。她在C市待的这些日子都没有和他们说明原因,只是说有事,其实心里愧疚,哪一次打电话都是忍着泪的。萧文翰有时看在眼里,却只作不知。她不知道他想什么,也没有办法和家里交待清楚。她想过老林两人会生气,却想不到赵南会气成这样。从记事起,赵南便没和任何人红过脸,更不曾像其他村人一般大吵大闹,她自己的性格脾气大半得自赵南,此番这样,当真是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好好回来了就够了,吃饭。”林运鸿看不下去了,这才发话。
赵南抽抽噎噎好一会儿,林惜南一直站在一边,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直到她渐渐停下来才半拖半扶地把她弄上桌。末了,低声道:“妈,我怎么会……嫌你……”那字一出口,她可真是难受到家了。
“我叫你好好谈恋爱你不听,过年也不回家,你把我气死就甘心了是吧?”赵南这委屈的样子,倒和小孩子一般无二。也许是真上了年岁吧,脆弱如孩童,却偏偏已洞悉世事,故而事事敏感。
思及此,林惜南忙挤出笑脸来往她那儿蹭,撒娇道:“妈,你怎么会那么想呢?我是回来晚了,但也还不到过年嘛。年后我待到元宵过后再走。还有啊,我有留意学校的老师哦,下学期就去追一个回来好不好?我们今天先吃饭,别再生气了?嗯?”甫一开口确实是困难,说下去就轻松了,最后竟然找到小时候的感觉,自己心头也舒服不少。老林默默地吃着饭,也不理她们母女俩。
整个寒假林惜南都有些凄惶,她觉得有些事情已经超出她的控制范围乃至想象范围了,却总也没有头绪。把前前后后的事情条分缕析,却又找不出什么不同。萧文翰如过去一样说话,一样玩笑,但是给她的感觉却完完全全不同,她总是在猜测他说这话是什么表情,猜到和过去一般,又会怀疑其实他不是那样想的。有时她会认为,他其实刻意搅乱了她的心境,在冷眼旁观着她的挣扎和困惑。原因?难道就为了那件事情?至于家里,老林没什么不同,赵南却常常生气,总是要她撒着娇哄慰才渐渐平息。到底为什么生气,来来去去不过是那几句话。她试探着问过老林,老林说,赵南身体很好,也没有人刺激她,大概是更年期吧,一辈子没闹过脾气,现在闹闹也好,多哄哄。
赵南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找个离林惜南近的地方坐下,或者缝缝补补,或者纳一双鞋垫,或者剪一个大红的福字贴在各处门上,时不时地盯着林惜南看会儿。林惜南想着她或许是太想自己了,便很开心地由着她去。元宵那天赵南端了个鞋盒,林惜南瞅了瞅,是要编中国结呢,于是高高兴兴地凑上去要学。赵南难得心情不错,从简单的同心结、玉米结到复杂点的盘长结,都给她一一演示了一遍。略略想了想,林惜南挑了双耳十盘结和菠萝结来学。一上午工夫,打出一个勉强可看的十盘结和两个菠萝结。把浅粉色的菠萝结坠在淡青色的十盘结下端,又寻了两颗碧绿的珠子嵌再结与结之间,末端缀一柄流苏,流苏颜色与十盘结同,便大功告成。赵南把十盘结的耳朵调调对称,对这个徒弟还是很满意的。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个是要做什么的?林惜南嘿嘿一笑,送人。于是,赵南就自以为心照不必宣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