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如老张头所言,不过一年时间,林惜南便从一个小丫头长成大姑娘了。所以,这一次,没有人再质疑她:“小姑娘,高中毕业了没?”然而,等电梯的时候,偶然间回头看到大厦外明晃晃的世界,她突然有些怀疑,陈乾那时候,真是为了质疑她么?一直到走出大厦,停在那股突如其来的热浪前,她都没有想通透。是他自己太会隐藏伪装还是那副眼镜太具迷惑性?
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惊醒自己正傻乎乎地站在大太阳下,微仰着脸,看着对面大厦顶楼处的天空。
两次上课的经历完全不一样。去年的那次,她是那个班的一员;今年的这次,她真的只是任课老师。事实上,她也曾对着镜子仔细地看,除了刘海儿退伍以外,面上没有任何改变。放倒镜子的时候,不禁皱眉,到底是什么变了呢?是因为她当了一年老师,所以再听到大三生称她林老师的时候不会觉得怪异,还是,变了的,是她的心态?
最后,专八组组长帮她解了惑:
“林老师,真没想到一年的工作就能让人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我怎么觉得没什么不同呢?”
“表面上看还是水灵灵的一小姑娘,可是气势却完全不同了。乍一看看不出什么,细心点,就能发现差别。去年的淡定是装出来的,今年的,却货真价实。你自己没觉得吧,说实话,那时候我还真担心你镇不住场子呢!”
若说这个处于中年晚期的人她不信,等回家的时候,老林拍拍她脑袋,笑眯眯地说:“不错,我的小惜长大了。”林惜南终于相信,自己经过二十二年多量的累积,确实是发生质的飞跃了,顿时心下一宽,以后,再不会有过去那一年的麻烦了。
带着轻松的心情,再次踏足C中的土地,接到的第一份通知不是她有奖金可拿了,而是,她被调去应届部了。仔仔细细看了那张简单的人事分配表三遍,林惜南才看向拿表过来的蒋经纬。
蒋经纬一向很淡定,脸上从来都是千年不变的和蔼表情,此刻却颇为踌躇,略带同情地看着林惜南,艰难地措辞:
“林老师,不是你的错,你很出色,我……很遗憾不能和你继续合作下去。”
在C中,补习部始终占用着这个学校最好的资源。最优势的地理位置,最优惠的奖学金政策,最优质的师资,原因很简单,他们比应届部多一年时间,有更大的可能。如果某位老师被调出补习部了,那就是贬谪。而原因可能是,一,教学质量太低;二,遭到至少五次学生投诉——学生上诉可直达校长。
林惜南自我检讨了两分钟,排除了上述两种可能性。本届高考C省唯二的英语满分尽数花落理补A班的横幅还在进校的大道上挂着,整个C市各处都有复制;两个班的整体情况更是不必多说,一个第一,一个第三,据说气得外国语学校校长在省教育局强颜欢笑。若说这两个班底子好,那她林惜南无功,也不至于有过吧?另外,如果她没选择性失忆,有幸被投诉也就一次,何至于有此影响?
脑子飞转间,迅速释然。微笑着放下表,对蒋经纬道:
“谢谢蒋老师的肯定。”
搬出办公室的时候,罗伟正好进门。两人在门口迎面碰上。林惜南从他眼里看到一模一样的同情之色。
罗伟看着她,欲言又止,林惜南微笑着道过别,走出两步又被叫住:
“小林,这不是你的原因,你不必……”
林惜南有些不耐地转过身,保持着笑容,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那这是谁的原因呢?罗老师能提点我一下么?”
罗伟怔了怔,叹道:
“你难道不知道,最纯净的地方,暗藏的力量才最容易被忽略吗?”
林惜南愣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分配表上,补习部A班后的那个名字没有做任何动作,操纵着她的去留的,是另一只看不见的手。向罗伟道了声谢谢,轻叹着看向走廊外的天空,还在八月,阳光正是暴戾的时候,可总是有照不到的地方吧。
事实上,林惜南很快就知道那只看不见的手是谁的了。
虽说仍只是任课老师,上第一堂课的时候,林惜南还是选择了认识学生。其实这堂课于她来说不是可有可无的,她需要在这样一个相对轻松的氛围里,判断出这个班是什么类型的,她要采取哪种教学方式。
一开始就有学生问:
“林老师,你在补习部不是教得挺好么,怎么调来这里啦?”
纯粹是好奇,夹着点兴奋,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到底还是单纯的。
“因为某种不可预知不得而知的不可抗力,我就来这儿了。”
所谓不可抗力,法律上指在当时的条件下人力所不能抵抗的破坏力,如洪水、地震等。但林惜南忽然发现,有些人力,运用在她这样无权无势无勇无谋的人身上,也就成了不可抗力。
记名仪式进行得还是很顺利的,林惜南一边在脑子里记下这个人的特征,就像记一个句子的时候记关键词那样,一边回答他的问题,顺便抽个空在事先准备的座次表上写下来。——今时不同往日,她要教的这两个班,是上届那两个班的两倍人数了。
大概真的是气势不同了,这一次没有人再提很隐私的问题,所以整个过程都显得很正常,林惜南觉得异常满意。到了眼前女生的时候,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她微眯了眼,想看清楚那个女生笑容下的表情,似乎,是微微的不屑和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