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成是不舍,尤望云欣喜,又抱歉,“不能的。族中长辈逝世,降女要祭穴。”
既知结局,又徒劳挣扎,阿戊深感无力,凄笑了下。
“阿戊……”尤望云唤道,许多的话哽在他那个笑里。
阿戊又笑了笑,“你去吧,没事的。”
他的话语,有安慰,又像……离别。
“那我走了。”喜事在前,尤望云不敢想太多,冲阿戊挥手。
又远又近的脚步。
身前投下阴影,雁洄抬眼,阿戊背后的那片天,以每秒的速度暗下去。
黑夜吞噬了他的表情,他在叙述结局:“雁洄,七月七日了。”
他在恐惧时间,恐惧时间再次带给他的伤痛。雁洄无助地垂首。
白天又升起来,他们回到了五海瑶的树林里。
七月七日的这一晚,夜静得可怕。雁洄不清楚,是自己先入为主的感觉,还是有什么正在发生。
直到第二天,他们才随着尤望云再次回到瑶寨。
入眼的却是一片无垠水波,水位淹到了半腰上的杉树林。
水面漂有空酒坛,有红绸布,有碎裂的木具,有大黄淹死的尸。
几十米的深度,当然见不到吊脚楼了。
可是人呢?全寨三十二户一百零九口人呢?
风吹过,山谷发出呜咽恸哭的怪声。
降女擅咒通巫,可攫生息寻物或人。
生息是某样实物,或某次经过,某个存在。
在这个山谷里,有太多阿戊的痕迹,尤望云不停地攫取,哪怕是他人的生息。她一次次地通巫,一次次地寻阿戊。
只看到一个狭窄黑暗的空间里,拢聚着许多横尸,她感应得不够清楚,不敢下判断。
于是再攫取,无论是谁的生息,将之附巫灵,随风随水去寻找阿戊。
尤望云撑着一股劲,一遍遍地攫取,一遍遍地通巫,魔怔了般,不顾任何后果,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寻找阿戊的机会。
到最后,身体枯朽般失去力气,她跌倒在地上,不相信那些横尸里掺杂着阿戊的死息,她嚎啕大哭起来。
尤望云悲绝的哭声,唤醒了阿戊碎片的记忆。
他再次醒来,记忆定格在七月七日那夜隆隆的地动;定格在狭小的甬道里,好多人哭喊着,那些绝望的声音奔涌着挤进他的脑袋,叫嚣着,头沉欲炸。
他记起很多,记起七月七日前的所有,独独记不全七月七日当天发生的事:订婚宴,团圆饭,喝酒……
所有人都喝醉了,死亡悄无声息地降临在这片安居之所,山摇地裂,吊楼被掀翻,他们被洪水卷袭进黑渊地底,锐利的岩块戳刺他们的身体,他们发出惊慌的痛呼。
山谷里经久不息的怪声,和此时脑中凄厉的场面重叠。
悲伤涌到极点,是无法有语言的,阿戊跪倒在地,哑着喉咙,呜咽出兽鸣一样的声音。
雁洄第一次看他掉泪,那种像尘封了很久的血液,仍旧再沸腾的黑色泪水。
伤痛是不会失去的,只会被时间的慈悲安抚。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