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谢惟。
一向病弱的端王今日身上整齐的穿着亲王蟒袍,周身按仪制当有的配饰一样不落,衣饰整洁气度高华,整个人仿若与殿外的刀光剑影截然割裂开来,竟有种遗世独立的气质。
他身体下意识的往后靠了一靠,却发现自己已然整个人倚在了椅背上,再无可退的余地。
谢惟笑了笑,挥了挥手,身后便有兵士快步上前,将两件东西放在了皇帝身侧的小案上。
一个叫不出名字、却有几分眼熟的宫人头颅、一块写着‘天子之宝’的印玺。
几滴未曾来得及滴落的鲜血顺着小案的边缘落到皇帝的龙袍上,轻而易举的将这件世间最尊贵的衣袍染红。
显然,那位被皇帝寄予厚望出去寻人救驾的宫人,并未逃出生天。
谢惟不去看皇帝苍白虚弱的脸色,环视了一下四周,看着诸大臣在兵器挟制下各有不同的神情,做了个请的手势:“本王想同父皇单独聊聊,诸位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过后,伴随着殿前司兵卒闪耀着血光的兵刃,脚步声陆续响起,终又归于沉寂。
偌大的殿宇,终于清静了下来。
谢惟轻轻吐了一口气,随意寻了个座位坐下,好整以暇的欣赏着御座上的人阴晴不定的神情。
“你知道了?”皇帝沉着脸,好似之前那些惧怕疯狂都是虚假的,又恢复了平日里一贯居高临下的模样。
“儿臣知道什么了?”谢惟反问,“是您打算将刺杀谢恒的罪名还给儿子,还是旁的什么?”
皇帝原本已然颓然坐着,心里只盘算着如何拖延时间以求变数,这时却也惊讶的睁大了眼。
还。
谢惟说的是还!
皇帝虽授意刑部去查端王岳家与行刺太子一案之事的关联,却也只是想替晋王脱罪,从头至尾,他一丝半点都不曾怀疑端王。
开玩笑,端王那副颇身子,加上娶妻数年还无子息,争皇位来做什么?
可谢惟就是做了,还亲口在他面前承认了。
皇帝张着口想要说话,一时竟发不出声音来,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后,用一种极为陌生的目光看着谢惟。
“父皇在想,儿臣为什么不安安分分的做个太平王爷是吧?”谢惟等他喘够了平复下来了,这才‘善解人意’的开了口。
“儿臣这些年其实也在想,当年那次受惊坠马都是谁的手笔,是不是父皇所为。”
皇帝半真半假的极度虚弱的模样都停滞了一瞬,旋即有些剧烈的反应起来。
他断然道:“当年你坠马受伤皆是意外!自然更不可能是朕的授意。”
谢惟自唇齿间挤出一声冷笑,望着皇帝无比坚定的作态,不怎么在意的道:“父皇说不是就不是吧,就算不是您所为,您也未曾彻查,不是吗?”
“也是,我母家出身太低,一向不得您欢心,偏偏又占了生在前头的便宜。当年先太子薨了,您心底仍是属意赵氏女儿的子嗣为下任太子,我这个挡在谢恒前面的兄长在此时出了事情,一切都这么恰好还合心意,您怎么会想起彻查呢?”
他说话的速度不疾不徐,轻缓之余带出点刻入骨髓的怨恨来,听得皇帝脊背生汗。
谢惟回想了片刻,叹着气摇了摇头:“说这么多做什么,儿臣这趟来……本也没想要什么公道。”
公道?真相?
把所有有可能出手的人都杀了,他还要真相来做什么?
谢惟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写好的字条,又拿起了不知何时搁在一旁的空白卷轴,含笑放在了皇帝膝上,温言道:“劳烦父皇将这字条上的字誊抄一遍,儿臣保证,您仍是儿臣的父皇,会有太上皇尊号,在宫中荣华终老。”
皇帝盯了他许久,终于在他那不含感情的淡笑中升起些许不寒而栗的感觉,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拿起了那张字条。
只片刻后,他怔愣的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