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第一轮满月升起的时候,麦穗儿常去挖药草根、肥皂草、聚合草、芫荽、菊苣和蜀葵。这些药草有许多都生长在太古的池塘的上边。麦穗儿牵着女儿,母女俩在幽静的月夜穿过森林和村庄。
有一次,她们经过金龟子小山的时候,看到一群狗围着个弯腰驼背的妇人的身影。银色的月光把她们所有在场的人和狗的头顶都照得发亮。
麦穗儿牵着鲁塔朝那妇人所在的方向走去。她们走到老妇人的跟前。狗不安地咻咻叫着。
“弗洛伦滕卡。”麦穗儿悄声叫道。
老妇朝她们母女转过脸来。她有一双憔悴的、褪了色的眼睛,那眼睛仿佛漂洗过似的。她的脸孔酷似一只干苹果。在她骨瘦如柴的背脊上搭着一条细细的白色小发辫。
母女俩挨着老妇人坐在地上。她俩像老妇人一样,仰望着月亮那张大大的、圆圆的、自鸣得意的嘴脸。
“就是这个月亮夺走了我的孩子,诱骗了我的男人,现在又把我弄得神经错乱。”弗洛伦滕卡抱怨说。
麦穗儿深深地叹了口气,仰望着月亮的脸。
一条狗突然吠叫起来。
“我做了个梦。”麦穗儿应声说,“梦见月亮敲我的窗户,并且对我说:‘你没有母亲,麦穗儿,而你的女儿没有外婆,是不是?’‘是的。’我回答。月亮又说:‘村子里有个善良、孤独的妇女,我曾欺负过她,现在我甚至不知为什么要欺负她。她既没有孩子也没有孙子。你到她那儿去,告诉她,请她原谅我。我老了,脑子也听使唤了。’它这么说。后来它又补充说:‘你可以在小山上找到她。因为每个月,当我向世人展露我整个形象的时候,她都在那儿诅咒我。’于是我问它:‘为什么你希望她原谅你?得到某个人的谅解对你有什么意义呢?’而它对此回答说:‘因为人的痛苦会在我的脸上刻出黑色的皱纹。有朝一日,我会由于人的痛苦而熄灭。’它是这么对我说的,于是我就到这儿来了。”
弗洛伦滕卡向麦穗儿的眼睛投去犀利的一瞥。
“这是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
“它希望我原谅它?”
“不错。”
“月亮想让你当我的女儿,而她,当我的外孙女?”
“它是这么对我说的。”
弗洛伦滕卡抬起脸朝向天空,她那双憔悴的眼睛里有点什么东西在闪光。
“姥姥,这条大狗叫什么名字?”小鲁塔问。
弗洛伦滕卡眨了眨眼睛。
“山羊。”
“山羊?”
“不错。你摸摸它。”
鲁塔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把手放在狗的头上。
“这是我的一位远亲。它非常聪明。”弗洛伦滕卡说,麦穗儿看到了两行泪水顺着她那皱巴巴的脸颊流淌。
“月亮只是太阳的假面具。每当太阳夜里出来照看世界的时候,就戴上假面具。月亮的记性不好,一个月前发生的事它都不记得。它脑子里总是乱成一团糟。你就宽恕它吧,弗洛伦滕卡!”
弗洛伦滕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宽恕它。不论是它还是我,我们俩都老了,我们还有什么好吵的?”她低声说,“我原谅你,你这个老蠢货!”她接着又冲天空叫嚷说。
麦穗儿笑了,笑得越来越响亮,以致从睡梦中惊醒的狗纷纷跳了起来。弗洛伦滕卡也笑了起来。她站起身,张开双手伸向天空。
“我宽恕你,月亮!我宽恕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坏事!”她扯起有力的、刺耳的嗓门叫喊说。
蓦地,无缘无故从黑河上刮来一阵清风,吹散了老妇人的一缕白发。山下的房屋中有栋房子亮起了灯,有个男人的声音喊叫道:
“安静点儿,女人!我们想睡觉!”
“你们睡吧,叫你们睡到死!”麦穗儿背着身子,吼叫着回敬他,“人干嘛要出生,就是为了现在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