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军侯从十八岁进厂干到现在二十年工龄,造船厂属于重工业,强体力劳动下的工人们迫切需要舒缓劳累和压力,喝酒就是最好的方式,喝酒必须有二场三场,喝完第一场就回家,那都不算真爷们。
第一场是在豪华宴会厅里吃的,马军侯太拘束,食物虽然高级,但不合口,澳龙刺身没啥滋味,远不如大红袍来的过瘾,茅台的香型和人头马xo的味道他喝不惯,喝一口几十块钱的感觉更是放不开。
所以马军侯做主选择玉梅饭店进行二场,他是此间的常客,上回尹炳松调戏武玉梅,旁边拍案而起的工人就是马军侯,虽然紧跟着就怂了,但也不耽误他的英雄形象。
虽然玉梅饭店的门头已经换成黄皮虎三个字,但马军侯依然称之为玉梅饭店,仿佛这是属于老顾客的特权一般,在庄龙宝的劳斯莱斯里,马军侯还有些束手束脚,但是一下车,进到玉梅饭店,坐在铁脚圆凳子上,他的精气神就回来了,好像球员回到主场,这里是他的地盘,他的王座,他的天下。
武玉梅看到马军侯带了个新面孔来,赶紧迎上去马哥长马哥短的招呼着:“马哥还是老样子么?”
“一个大红袍,一个下酒菜,啤酒先拿一件预备着。”马军侯从袋子里拿出半瓶茅台炫耀着,“今天主要喝这个。”
“马哥厉害了,喝上茅台了。”武玉梅说,“就你们两个人么?”
马军侯说:“我再叫两个人,热闹。”也不征求庄龙宝的意见,摸出手机打电话,找了几个朋友,不是在加班就说吃过了在家躺着呢不愿意出来。
马哥就有些尴尬,以他刚才的吹嘘,自己应该是一呼百应的局面才对。
“就咱们哥俩也好,清净。”庄龙宝很体贴的说道。
于是就他们哥俩,下酒菜先上来,坐在热腾腾的暖气片旁,吃着卤大肠和脆黄瓜,抽一口烟,呷一口茅台,这份滋润,给个车间主任都不换。
透过中华烟的氤氲,马军侯的嘴一张一翕,说的什么话,庄龙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被眼前这一幕陶醉了,多年以后,当澳门小赌王庄龙宝站在囚室里回首一生时,最让他感到满足幸福的瞬间不是赌厅里夜入上亿的癫狂时刻,而是坐在冬日故乡的小酒馆,与发小把酒叙旧。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庄龙宝说。
马军侯趁着酒劲问:“老同学,你给我说句实话,现在有多少身家?”
庄龙宝也喝大了,故作回忆一番道:“我们这一行主要看运气,运气来了神鬼难当,我的记录是一夜这个数。”说着竖起两根手指。
“两万?太牛了,一夜赶我一年,那一年就赶我三百六十五年,我还活啥啊,没意思。”马军侯咂舌。
马军侯竖起的两根手指晃了晃,表示两万是对自己的侮辱。
“二十万?那一个月就六百万,怪不得买得起劳斯莱斯。”马军侯已经麻木了,当钱的数目上了万单位,就和他没啥关联了。
庄龙宝的手指还在摇摆。
“二百万?”马军侯还在配合惊讶,但有点疲劳了。
“再猜一次就对了。”庄龙宝说,“当然不可能每天都这样,进进出出的是个变量,不过总算比留在厂里强,不然我可能活不到现在。”
马军侯说:“是啊,幸亏你下海早,如果留在厂里就和我一样,当个工人,每月两千块工资拿着,有时候还拖欠,我真是够够的了,老同学,我跟你干去得了,给你当司机,每月不要多,给我开一万块就行。”
庄龙宝像是在回答马军侯,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你以为很简单么,这一行门槛是低,就跟写网文一样,识字就行,可是干好太难了,你知道是什么支撑我走到今天的吗,我记得那年厂里出事故,我爸没了,我妈带着我去车间主任家送礼,大过年的,家里连隔夜粮都没有,拿最后一点钱买了个礼盒装的金华火腿,求主任让我接我爸的班去焊接车间当学徒。”
马军侯接茬道:“我记得,我就是接我爸班进的厂,那几年下岗潮,家家都吃不上饭。”
庄龙宝说:“我妈图便宜买的打折促销品,火腿包装漏气了,主任老婆当面没说什么,等我们一走就把礼盒扔出来了,我妈和我悄悄把礼盒捡回去,我们娘俩靠那条火腿过的年,足足吃了两个月,那时候我就暗下决心,你猜是什么决心?”
马军侯说:“你发誓再也不吃这玩意了。”
庄龙宝说:“不,我发誓一定要努力赚钱,天天吃火腿,没过几年,我的梦想就实现了。”
马军侯说:“我记得你初中毕业就跟你妈妈回老家了,是去继承遗产了么?”
庄龙宝说:“我妈带我回广东老家后不久,托亲戚把我送到香港学西厨,我在餐厅里专门给客人切火腿片,那种西班牙火腿,叫jamóniberico,一条火腿五千美金,我每天光吃切掉的边角料就吃的够够的。”
马军侯哈哈大笑:“原来你和老黄一样,都是厨子。”
庄龙宝淡然一笑,打了个电话,让司机从车内冰箱里取了一条火腿过来,当场给马军侯演示怎么切片的,切出来的肉片薄如蝉翼,尝一口,醇香无比。
“这是猪后腿,叫jamon,前腿叫paleta,没有后腿重,制作时间也不够长,这条jamon是黑标的,纯种伊比利亚黑猪,腌制时间不小于三年……”
马军侯吃着生火腿,有些不解:“靠片火腿就能挣这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