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他说到这个手势真妙。但是我觉得他错了。洛拉没有敦促别人跟她走向未来,她只不过想让你记得她在那里,她在等你。”
阿弗纳琉斯一言不发,他的脸色不可捉摸。
我用责备的声调对他说:“你不同情他吗?”
“同情,”阿弗纳琉斯回答,“我真诚地喜欢他。他是聪明的。他是滑稽可笑的。他是复杂的。他是悲哀的。尤其不要忘记:他帮助过我!”然后他俯下身来对着我,仿佛他不想不理睬我具有弦外之音的责备。“我刚才对你谈起过我的民意测验计划:询问男人,他们愿意偷偷同丽泰·海华丝睡觉呢,还是愿意同她在大庭广众中露面。结果当然事先就知道了:所有人,甚至最底层的穷人,都愿意同她睡觉。因为在他们看来,在他们的妻子儿女看来,甚至在民意测验所的秃顶职员看来,男人都想做享乐主义者。但这是他们的幻象。他们的哗众取宠。今天,再也没有享乐主义者。”他以庄重的态度说出最后几个字,然后微笑着又说:“除了我!”他继续说:“不管他们说什么,如果他们真的要选择,我向你担保,所有这些男人统统喜欢的不是一夜之欢,而是在大庭广场上散步。因为他们看重的是赞赏,而不是纵情声色。看重的是表面,而不是实际。实际对任何人都毫无意义。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对我的律师来说,实际毫无意义。”然后他带上某种温情说:“因此我可以庄重地向你许诺,他不会出麻烦事;他不会受到任何损害:他头上戴的角会隐而不见。晴天这角是蓝色的,下雨天则会是灰色的。”他还补充说:“况且,任何丈夫都不会怀疑一个手中执刀、强奸女人的男子是他的老婆的情夫。这两个形象不会并行不悖。”
“等一下,”我说,“他真的相信你强奸过女人吗?”
“我已经告诉过你。”
“我一直以为这是开玩笑。”
“你也许相信我向他透露过我的秘密?”他又添上说,“即令我把真相告诉了他,他也不会相信我。如果他最后相信了我,他也会立即放弃对我起诉。我是作为强奸犯使他感兴趣的。他对我产生这种神秘的爱,而大律师经常会对罪大恶极的惯犯产生这种爱。”
“你做过解释吗?”
“从来没有做过。由于缺乏证据,法庭宣告我无罪。”
“怎么,缺乏证据?那把刀呢!”
“我不否认这一点曾经不太好办。”阿弗纳琉斯说。我明白他不会再对我多说什么。
我让长久沉默过去后才说:“你无论如何不会承认用刀戳轮胎?”
他摇头表示不会承认。
一阵古怪的激动袭上我的心头:“你准备好只作为强奸犯被捕,而不暴露戳轮胎……这样才不违反游戏规则。”
我陡地理解了阿弗纳琉斯:如果我们拒绝看重自认为重要的世界,如果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任何对我们的笑声的反应,那么我们只剩下一个解决办法:把世界看成一个整体,使之变成我们游戏的对象,使之变成一个玩具。阿弗纳琉斯在游戏,而游戏在一个毫无意义的世界上是他惟一看重的东西。但是这游戏不使任何人喜笑颜开,他也知道这种情形。当他向生态学家陈述自己的计划时,并不是为了取悦他们。这是为了取悦自己。
我对他说:“你就像一个没有弟弟闷闷不乐的孩子,同世界游戏。”
就是这个!我一直为阿弗纳琉斯寻找的就是这个隐喻!终于找到了!
阿弗纳琉斯像一个闷闷不乐的孩子那样面露微笑。随后他说:“我没有弟弟,但是我有你。”
他站了起来,我也站起身;似乎在阿弗纳琉斯说出最后那句话之后,我们只得拥抱。可是我们意识到,我们穿着游泳裤,一想到肚子肉贴肉我们就害怕。我们带着尴尬的笑,回到更衣室,那里,一个女人尖厉的嗓音,在吉他伴奏下,在扬声器里发出轰响。我们想说话的愿望便消失了。我们走进电梯。阿弗纳琉斯要到第二层地下室,他把他的奔驰车停在那里,我在底楼同他分手。在大厅悬挂的五幅大招贴画上,五张不同的面孔一律噘起嘴唇,在注视我。我担心这些面孔要咬我。我来到了街上。
路上车辆拥挤,汽车不停按喇叭。摩托车爬上了人行道,在行人中打开一条通路。我想到阿涅丝。两年来我第一次想像出她;于是我坐在俱乐部的一条长椅上等待阿弗纳琉斯。这就是我今天要酒的原因。我的小说结束了,我本想在产生第一个念头的地方庆祝一下。
汽车在按喇叭,传来愤怒的喊叫声。从前,在同样的环境里,阿涅丝想买一株勿忘我,只一株勿忘我;她想把它置于自己眼睛前面,当作隐约可见的美的最后痕迹。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