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之内,大家鸦雀无声,只有吴长老一人在缓缓诉说:“那少年每次出剑,大家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贼人就是无法抵挡,看起来就好像那少年将长剑举起来,然后贼人自己就将咽喉、心脏送上去似的,待再杀得一人,剩下的贼人才反应过来,背靠背围在一起。”
说完,又看了一眼众人,心有余悸的说道:“兄弟们,得亏这少年是友非敌,这样古怪的剑法,别说见过,我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在我所识人中,除了故去的汪老帮主,恐怕也只有乔帮主能够破解了。”
乔峰闻言摇了摇头:“吴长老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咱们兄弟关起门来自吹大气,让帮外的朋友听了去,却是惹人笑话。若是比武切磋,乔某自认,只能以我丐帮打狗棒法与之周旋,单以剑法招式论,我不及他。”
众人见他顾盼自雄,沉着自信,心下明白,乔帮主不愿对朋友不敬,只说“比武切磋”。倘若是到了“生死相搏”之时,嘿嘿,他“北乔峰”自出江湖以来,多少招式比他精妙,内功比他深厚之辈,不都倒在了他一双铁掌之下?
马副帮主见大家谈兴逾浓,忙唤人将桌上残酒换了,又取了些吃食出来,对吴长老说道:“当年有曹操刘备煮酒论英雄,今日我们这里一帮叫花子,就来个喝酒说神剑,这少年剑客,一人一剑,追击四大恶人,杀西夏贼子犹如宰鸡屠狗一般,真真是大快人心,老吴你且喝上一碗酒,再用这等侠义之事下酒,也是我大宋武林一桩美谈!”
吴长老说话之际,分心二用,早已十几碗好酒下肚,此刻人已微醺,更加放浪形骸起来,把酒一喝,用力扯开衣襟,大声说道:“唉,说到底还是我学艺不精,拖累了恩公,那大恶人揪着空子,居然和岳老三联手齐攻那少年,同时对着剩下的几个西夏贼子大喊:‘我缠住此人,你们去杀老叫花!’
他奶奶的!这句话明明就是喊出来扰乱我恩公心神的,我本想叫恩公只管杀敌,不要顾忌,但是那剩下三个西夏贼子也知道,此刻就是活命的关节,向我围攻过来,我刚要说话,肩膀就中了一刀,我怕发声扰乱了恩公,只得闭嘴应敌,好在刚刚缓了口气,此刻勉强还能自保。”
说完,犹未解恨,又骂骂咧咧的说了几句脏话。
奚长老最是不耐,催着吴长老快点说下去。吴长老拗不过他,只得恨恨说道:“那岳老三人虽呆丑,但出手真是硬气,挥爪猛进,居然要以性命去抓恩公的长剑,那大恶人手中铁杖却是缓缓点出,这杖头居然隐隐有风雷之声。”
丐帮群雄明白,大恶人这一杖实乃毕生功力之所聚,初出手时极缓,便犹如长弓缓缓拉满蓄势,待寻得破绽,必是石破天惊的一击。其中凶险处,便是这帮见惯江湖争斗的丐帮群雄,这不由得凝神静气。
吴长老此刻却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那少年临危不乱,居然又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迈得奇大,直接撞进了岳老三的圈子,这下岳老三招式变老,后续多少精妙的变化居然一样也使不出来了。接着他长剑指着岳老三咽喉,眼看着岳老三就要用咽喉撞在剑尖之上了。”
说道此处,吴长老放声大笑,说道:“真是好剑法,看着就不像是用剑杀人,而是敌人用自己的要害去撞他的长剑一般。”大家听他说的有趣,也不禁莞尔。
吴长老接着道:“那岳老三也确实硬气,自知难以幸免,居然强自跃起,
避开咽喉要害,任凭长剑刺在自己的胸口,长剑入胸,他居然双手抱剑,将长剑卡在肌肉之中。”
丐帮群雄在江湖中厮杀半生,似这般凶狠死斗之事也是少有所见,今日听吴长老说起,虽然痛恨四大恶人作恶多端,但也佩服这岳老三硬气非常。
吴长老接着说道:“那大恶人等得就是此刻,铁杖疾点而出,直击少年,从天突穴起,顺着任脉一路点了下去,我见他腿脚残疾,用铁杖代步对敌,原以为他用铁杖使的是剑法棍法之类,此刻才看明白,原来他使的,竟是一门相当高明的指法。比起少林寺擅长指法的几位高僧……嘿,嘿嘿。”丐帮与少林一向交好,他自知失言,强笑几声掩盖过去,众人也不去挑明。
范大官人疼惜人才,急问:“那少年如何了?”
吴长老伸出大拇指,摇了摇,赞道:“那少年身陷险境,不见慌乱,夸了一句:‘岳老三是条硬汉!’居然自行运功,震断长剑,握着半截残剑又向前冲出两步,侧身出剑,肩膀被点出两个血洞,但那半截残剑也刺中大恶人的心口。唉!可惜了,若是长剑完好,这一下必是穿胸而过了。不过那大恶人心口中剑,这么重的伤没有一年半载是好不了的。”
“四大恶人”为祸武林多年,多少英雄侠士想要为武林除害,但一来这四人阴损毒辣,二来机警狡猾,更兼武功高强,大都折戟沉沙,侠义道上更是折损了几位成名好手。此刻大家竟听到有人以一敌四,重伤三人,连那凶名卓著的大恶人也差点被毙于剑下,相顾无言,一时间竟有些难以置信。
吴长老一拍大腿,说道:“那大恶人名震江湖十余年,果然不凡,心口中剑,居然还能出招,弃杖出指用出了自己本门的指法,点向少年手腕,那少年只得弃剑与之缠斗。虽然凭借着一门神奇的轻功步法占尽上风,但大恶人每一指都运足功力,劲气激荡,一时间倒是拿不下他。”
乔峰道:“这大恶人实在卑鄙,他身负重伤,又不惜内力,拖延下去必败无疑,这样缠斗,不过是要拖住那少年,让围攻吴长老的贼子得手罢了。”
吴长老满脸愧色,长叹一声,说道:“那大恶人又出了几招,眼看着就快不行了,谁知道老吴我更加不堪,三招之内就要交出老命,这时那大恶人大喊:‘且住!大家听我一言!’,大家旋即停手,只听那大恶人说道:‘我若缠住你,自然必死无疑,但老叫花也得给我陪命,那地图也能送走。阁下怎么说?’”
众人一听,纷纷破口大骂,丐帮群雄本就是江湖豪杰,自是不拘小节,一时间奶奶与祖宗漫天飞舞,猪狗和禽兽遍地撒欢。范大官人一生为端方君子,便偷偷跟着骂了两句,只觉得念头通达,浑身舒泰。
吴长老苦笑一声,说道:“我自是希望恩公莫要顾忌,却听那少年说道:‘就你们这几块杂碎,还配不上丐帮的好汉,想活命,须得听我三件事。’我正要说话,只听他大喝一声:‘老吴,闭嘴!’端的好一个料敌机先。”
众人哄笑一声,惹得吴长老更是局促,他连连挥手,这才继续说道:“大恶人心口插着半截残剑,浑身鲜血淋淋,无力说话,便以目示一旁的云中鹤,那云中鹤扶着叶二娘,问道:‘哪三件事?’恩公说道:‘第一,将地图留下,第二,你们四大恶人,此生不得再入大宋,第三,你们弄断了我的宝剑,得赔我一把。’我瞧他那把黑剑,就是一条窄铁片上缠了布条。这‘宝剑’一说真真不知从何而来。”
饶是群豪见多识广,也从未听说过这等敲诈勒索的侠义之士。但此人对大宋有功,于丐帮有恩,是以人人装聋作哑,充耳不闻。
吴长老嘿嘿笑道:“那大恶人到也痛快,让云中鹤从西夏贼人手中抢来地图,丢在地下,然后说道:‘二十年前,我曾得到过一块千年玄铁,可惜寻遍能工巧匠均无法熔炼,你若是有能耐,就用这块玄铁赔你宝剑如何?’我急道:‘恩公不要答应,那玄铁确是好东西,寻常刀剑加入少许就能变成神兵利器,但是熔炼玄铁的方法已经失传百年了,现在这东西,鸡肋至极!’那少年浑不在意,问明了玄铁所藏之处,就不再言语。帮主,这玄铁所藏之处,我也听到了,但是此物为恩公所有,请恕我不能将此地说出。”
乔峰赞道:“这是自然,咱们丐帮弟子,首重义气,岂能将朋友藏宝之地公开宣扬?那第三件事呢?”四大恶人凶焰滔天,乔峰虽然不惧,但若是从此让他们远离大宋,不来祸害大宋子民,那想必也是极好的。
吴长老躬身谢过帮主,接着道:“大恶人对这第三件事,却有异议,他此刻身负重伤,占尽下风,但仍然敢讨价还价,我虽不齿他的行事人品,但这胆气却也是有些佩服。”
白世镜说道:“他虽然作恶多端,但仍不失宗师身份。既然讨价还价,那就是会遵守约定的了。”
吴长老点点头,说道:“他对那少年说道:‘老夫纵横江湖十余年,从未受过今日之屈辱,阁下今日所赐,来日必当厚报!三年之内,我们兄弟四人,绝不入大宋半步,三年之后,我等必入中原,再来讨教阁下高招。’那少年说道:‘论内力,我差你半筹,论招式,你不如我太多。三年后我内力更加深厚,招式更加精纯,你可不是我的对手,那时你若是再入大宋,我必杀你’”
大家心想,现在你就这般厉害,三年之后又该是个什么样子?略略一想,均感觉自己这几十年武功都好像练到了狗身上,不由得一阵气馁。扭头一看,乔峰却眼光灼灼,竟有跃跃欲试之意。转念一想自家帮主这个武学妖怪,这气馁之意,嗯,更甚。
吴长老接着说道:“大恶人只是不肯,非要定下三年之约,那少年便说道:‘好,三年后的三月初三,咱们在无锡城外惠山杏子林,既分高下,亦决生死。死约会,不见不散。’帮主,无锡城乃我帮大义分舵所在,老吴想求帮主一事。”
乔峰大手一挥,说道:“吴长老不必说了,三年之后的三月初三,我丐帮就定在无锡城外惠山杏子林召开丐帮大会。杏子林是块风水宝地,好朋友要在这诛奸除恶,我丐帮上下,必去帮帮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