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钱是梁巧掏的。或者说,是我坚持要掏的。
自打梁巧去年到利民维修部帮工,每月二十元的工钱,最少要拿十五元回去帮补家用,自己异常节俭。梁经纬提干后,也基本上将每月工资都寄回家来。饶是如此,以前拉下的窟窿太大,一年半年要补上不容易。何况梁家爷爷卧床,每月要用药,固定开支少不了。因而梁家的日子依旧是过得紧巴巴的。蜜蜂养殖是个好门路,无奈时日尚浅,还没赚下几个钱。
眼见梁国成有些下不来面子,我立马掏出一百块钱,偷偷塞到梁巧手里。虽说面包屋的帐都是梁巧管着,我也说了,这钱都是她的。但梁巧实诚得很,除了自己每个月的工钱和店里的日常开支,其他的钱都按时打进存折,一分钱都不曾动过。
事关姑娘家的自尊,我知道这事急不得,要慢慢来。
但凡我亲手给的钱,梁巧倒未曾拒绝过。
见女儿一家伙拿出这么多钱,梁国成很吃惊。本打算要盘问清楚,瞧我背着手,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又将话咽了回去。女儿大了,如今在县城做起了大生意,不再是以前那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可怜兮兮的小女孩了。至于梁巧与我的亲密神态,他也瞧在眼里。不过没往心里去,小孩子家家的,在一道亲密一点也很正常。
要让他将一个十岁孩子和男女情爱联系起来,难度有点大。
到达的时候,曹家已经有了许多客人,大多是些三大姑六大姨之类的中老年妇女同志,在曹家堂屋里聊天。曹斌的房子,也建得有些特色,一楼是个八扇(向阳县方言,即堂屋两侧各有四间房子)二楼外边看和一楼一样,内里建的居然是两个套间,和县革委大院常委楼一般的格局,一水的红砖加水泥预制板,外墙还刷了水泥石灰,这样的房子,在芙蓉镇那是独一家。
按后世的眼光看,这房子非驴非马,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还不如旁边的青砖土坯房,寒酸是寒酸点,起码“血统”纯净。不过在当地人眼里,特别是曹家大院子里的人看来,这就代表着富贵和权势。曹斌若没有能耐,能搞起这么大个场面?
一个区供销社主任,拿固定工资的国家工作人员,搞起这么大的场面,恐怕不单是一个“能人”便能解释得了的。所幸我不是领导干部,暂时不想肩负起“反腐倡廉”的重任。明知这其中有些猫腻,瞧在巧儿面上,也不会去多事。
梁少兰见父亲和妹妹都来了,很是高兴,抱着孩子出门迎接。那小孩粉团般的,睡得正香,倒是异常可爱。梁少兰只在医院里见过我一两回,一年过去,我长高不少,脸上也有些变化,稚气消减了几分,她一时不敢相认。
梁巧悄悄告诉了她,不过招呼她不要跟别人讲,只说是朋友家的小孩。这是我在路上吩咐的,就是来喝个三朝酒,凑个热闹而已,不要搞得大家看外星人似的,没劲。
那些中老年妇女同志一见梁巧,呼啦啦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开了。硬生生将本衙内挤到圈外,端的厉害得紧。我只好去跟梁国成说话。
瞧得出来,曹家不怎么在意这位亲家,曹斌照了个面,敷衍两句,便自行去陪几个有份量的客人,估计是区里镇里的什么干部,或者是供销社的同僚。这犹罢了,曹家大小子,也就是梁国成的女婿,居然也只是敷衍了两句,就垮着个麻脸走开去了。
走了也好,省得看见他那张脸太刺激。不过这个态度,着实让人生气。梁少兰便红了眼圈,泪水涌将出来。梁国成默默叹了口气,安慰女儿道:“第一胎生个女孩不要紧,过两年再生……”呵呵,原来是生女孩惹的祸。向阳县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不是一般的重,便是到了二十一世纪,情况也丝毫不见好转,因而数年以后,计划生育工作将成为向阳县各级干部最为挠头的事情,许多干部甚至因此栽了跟头,断送了政治前程。
这个生儿育女的事情,本衙内现下年纪小着,可不大好发表意见。
不一刻,孩子哭闹起来,梁少兰也不避讳,撩起衣服,露出极其壮硕的乳房,给孩子喂奶。这一下猝不及防,差点闹我个大红脸。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就是个小屁孩,人家避我干嘛?
瞧着梁少兰给孩子喂奶,我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为何笑得这般贼腻兮兮?大约梁国成和梁少兰打破脑袋也想不到,我眼里看的是梁少兰,心里想的却是梁巧。
日后,梁巧喂我儿子吃奶的时候,也该是这般关爱备至的神情罢?
第108章 三朝酒会(下)
曹家的三朝酒,居然喝出许多麻烦来,倒令我始料未及。
第一个麻烦事梁国成的座次安排问题。照理,小孩子三朝,必定要请外公上座。这是向阳县的乡俗,想来全国各地,都是一般。谁知到了曹家,竟然要破一破这个例。原因在于来贺喜的干部多了些。其中颇有几个脑满肠肥之辈,头颅高高昂起,一般情况下基本用鼻子说话。曹斌露出谄媚的笑容,听他口中称呼,其中有两位是书记,只不知是区里的书记还是镇里的书记,也不知是正的还是副的。芙蓉区的主要领导干部,几乎都到我家里来坐过,但我大都没什么印象。只有其中一位,脸上有道疤痕的,以前是芙蓉区革委会的副主任,姓曾,还有几分模糊的印象。曹斌落力巴结的人物中,便有此公。叫他曾书记,料来党委会成立后,他进了一步,担任了副书记的职务。在一个区里,区委副书记堪称位高权重。尽管供销社是垂直管理的性质,曹斌老家便在芙蓉镇,自然不能得罪了父母官。
另一位曹斌全力巴结的人,身材倒不是十分粗壮,中等个子,大热天的还穿个长袖白衬衫,瘦长脸上架着副金丝眼镜,曹斌口称吴主任,力邀其上座。
吴主任?料必是县供销社的吴主任了。早听说此人假模假式,喜欢附庸风雅,瞧这副装扮,可知传言确实不虚。
属下一个区供销社主任的小孙女做三朝酒,居然能请动县社的一把手,曹斌果然好手段。
其余一堆官员,都是些书记主任之类,曹斌的笑容便如同雕刻好了沾在脸上一般,一刻也未曾消失过。他那个麻脸儿子,梁少兰的丈夫,也一直在赔笑敬烟。只是那些官员们在接烟的时候,尽量避免不往他脸上看。
点来点去,挺重要的领导一共是九位,加上曹斌自己,刚好凑足十人一桌,梁国成这个原本该上座的外公,就显得多余了。
曹斌将这些领导一一延入座中,不经意间,却发现梁国成孤独地站在一旁,脸上神情又是尴尬又是羞愧。
我和梁巧被安排跟几名年轻人坐在一桌,有男有女,都是曹家的亲戚朋友,一个不认识。好在我也没兴趣与他们聊天闲扯,只是在桌子底下与梁巧手拉着手,做些小动作,用指尖不住在她手心中抠着痒,梁巧轻颦薄笑,姿仪万方。
待到主宾席坐定,我偶尔扭头去看,才发觉梁国成在主桌边站着,形单影只,好不尴尬。梁巧的注意力历来是随着我的注意力转移的,顺眼瞧去,顿时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曹斌也觉得有些不妥,便朝麻脸儿子使个眼色。麻脸就对梁国成低声说道:“爸爸,你坐另外一桌吧。你看,都是县里和区里的领导……”我感觉到梁巧的手在不住发抖了。
这姓曹的一家子,也忒不地道了。去年梁国成受伤住院,他们袖手旁观,愣是不肯伸伸手,害得梁巧差点被媒婆卖掉。我便已对他们很看不顺眼。今天竟然又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打梁国成的脸。
眼见得梁国成含羞忍辱,正要移到旁边一张桌子去坐,我淡淡地说道:“今天这是开干部大会还是喝三朝酒啊?还要排座次?干脆搞个主席台得了!”声音虽然不高,但童声清脆,附近几桌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叽叽喳喳的嘈杂之声立马平息不少。
曹斌顿时就变了脸色,瞥眼瞅过来,见是一个小屁孩在做仗马之鸣,倒不好发作。麻脸也僵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事是做得有点亏心呢。
主宾席上的官老爷们,自然也是听到了的,吴主任曾书记这几位,自顾嗑瓜子剥花生,谈天说地,眼皮子都不曾晃动半点,果然好修为好气势。另外几位官职较低的,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