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四天,一直有人按门铃。这次我应声开门时,看到的是高高瘦瘦而充满浪漫情怀的小年轻——克劳斯梅尔先生,他为那家讨厌的杂志社工作。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访了,但我并不介意。他是如此谦谦有礼、气派高贵,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古板保守。他的到来让我的公寓蓬荜生辉。
“希望我没有打扰到您,帕特森夫人。”他说。和以往一样,他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帕特森小姐,”我尖声大笑道,“打扰我啦,不过,进来吧。还没有抓到那个凶手吗?”
“我们没有在找什么凶手,帕特森小姐。我告诉过您——”
“省省吧,把这套说辞留给《闲话事实》的那些常规订阅者吧,”我说,“坐吧。”
他小心地绕过四个孩子,两个小一点的分别是皮特家和麦克家的孩子,正在给拉尔夫家的两个较大的孩子做帮手。他们一边锯,一边不停地捶打一些模板、盒子和车轮,仔细地研究着如何将它们组装成货车或者某种新型的踏板车。克劳斯梅尔先生小心翼翼地提起裤腿,他总这样,然后在一张大皮椅上坐下,那儿原先摆放的是一把摇椅。
“您把我们和《真相》搞混了,”他坚定地纠正我,“那是另外一家公司的出版物,和我们所有杂志关注的都不是同一领域。我是在贾诺斯集团工作的。最近我才加入《名人》工作组。”他用巧妙的反语补充道:“我想您听说过这本杂志。可能您曾经甚至还读过。但是现在,我正在进行一项特殊的——”
“我知道,克劳斯梅尔先生。你在鬼话连篇的《新闻资讯》里写了一篇关于我的文章。”他看起来是如此生气,以至于我都确定如果不是因为工作缘故,他一定会站起来飞也似地离开。“没关系,”我说,简直是吼出来的,“我喜欢那篇文章,克劳斯梅尔先生。真的。我也很欣赏它,尽管它完全扭曲了事实,而且我明白你用这些美好的辞藻赞美我,也并非真心实意,你只是在寻找那个凶手。来点麝香葡萄酒吗?我只有这个。”
我搜出家里仅剩的一加仑麝香葡萄酒,找出一只我仅存不多的还完好无损的平脚玻璃杯。它还算干净。
“不了,谢谢,”他说,“关于那篇文章,帕特森小姐——”
“一点也不喝?”
“不了,真的不用。不过,至于那篇文章——”
“不是特别好,”我承认,“我说的是酒。”我解释道,这才发现自己确实在发火,因而感觉很惊恐。克劳斯梅尔先生还没有对我做什么呢,他看起来就像那种做什么事都很自我,而且内心十分敏感的人,而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克制自己不去冒犯他。我下定决心让自己表现得完全像个艺术家。我给自己倒了杯麝香葡萄酒,并极尽温柔地劝他也喝点:“我真希望您能和我一起享用它。”
“不了,谢谢。帕特森小姐,那篇《新闻资讯》里的文章不是我写的。”
“哦?不是你吗?”
“不是。”
“哦,我觉得它是一篇相当不错的报道呢。”我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而且我简直就是在咆哮。“我的意思是,在某些方面。克劳斯梅尔先生,请不要介意。我不习惯把我的画标榜为‘价值不菲’,或是‘无价之宝’——这是你们定义的吧?就是凶手花五十美元买的那幅。”
克劳斯梅尔先生生气了,我能看出来,或许我也让他感到厌烦了。我发誓,不管他说什么,也不管我有什么意见,我都会闭嘴,表现得通情达理,至少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是这样。十五分钟而已,时间并不太长。
“我只提供了一些信息,”克劳斯梅尔先生小心翼翼地解释着,“比如说,我给《新闻资讯》的作者描述了《犹大》那幅画,完全照着您跟我说的那样描述的。”
婊子养的!
“该死的,”我尖叫,“你从哪儿听来的犹大啊什么的名称?我告诉过你,那幅画的名字是《基础的研究》。你给我自己的画取了个我从未想过的花哨名号,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怎么敢这样做,你这个可怕的弱小的寄生虫,你怎么敢用你的愚昧玷污我的画?”
我满腔怒火地看着他。他又是一个画作销毁者!看着他那惨白古板的脸,我就知道。那些正派体面的疯子最喜欢拿屠夫的刀子乱划油画,用颜料乱泼它们,用火烧毁它们,而他便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天啊,他像极了彼特。不,彼特也不过是把画拿去遮挡坏了的窗玻璃,堵住漏风的地方和糊上屋顶漏雨的地方。他却做得更官方。他会将画抛弃在某个经授权的仓库,销毁记录,然后永远让它们尘封在那里。
我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更多,然后试着听他说。
“我确实是用了您起的画名,我向您保证,一定是在书写和编辑的过程中出了岔子。这会在即将发行的《新闻资讯》中的一篇报道中得到纠正,并附上《基础的研究》的照片。”
“我了解你,你这个该死的纵火犯。”他那双灰白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与当初拉尔夫让我看那些碎纸、灰烬和烧焦了的碎片时的表情如出一辙。那些碎屑便是我五年心血所剩之物——全堆在壁炉里了。当时的拉尔夫是多么自豪啊!我想,如果你知道如何毁掉具有创造性的新事物,那么你确实卓有成就。“你现在想干什么?”我问他,“你到这儿来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