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对这一切都不是太在意,从来不和嫔妃们争执,或者以权压人。人性本贱,明莼忍耐,那帮低位嫔妃就以为她好欺负,当着她的面也敢嘲笑。这群人别的本事没有,戳人伤疤是一戳一个准。
她们大声嘲笑明莼:“某些人出身低贱,又不受陛下宠爱,整天就知道仗着太后作威作福。贱人果然势力,就连主子死了,也不忘在葬礼上作秀,好让陛下升你的位分。这种连死人都利用的贱人,真是世所罕见!”。
当时我在做什么呢?。
我只是觉得她们一口一个贱人,很有些刺耳,自己没有本事,就知道欺负伤心人。
明莼不会游泳,在冰水中不住挣扎。
眼前每一个细节,都被定格放大。我睁大眼睛看着,嘱咐自己要记牢每一个片段。
雍正六年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伤心人。
太后死后,明莼一直穿着重孝,那是子女才能穿的服饰,陛下竟然也默许。在太后逝世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我在慈宁宫后面的梅林里看到过她,她一身素服,不着钗环,在夜刚刚擦黑的时候沿着梅林中的小路一步一步走着。
当时的她,很不秀致,更完全不雅观。
她生了病,被风一吹就咳嗽,在凋零的梅林中抽搐哭着,哭到后来已经少有眼泪,有的只是控制不住的、伤心到了极点的抽噎。她哽咽几下,空气呛到嗓子里,就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咳嗽平息后,心头牵痛,便又开始抑制不住地哭。
非常狼狈,毫无装饰。
她哭得脸是红的,整个鼻子也红红的,除此之外的尖尖的脸儿,却全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太后或许曾放弃过她。但在明莼的整个人生中,太后是唯一一个毫无目的、从不间断、温暖细致地爱过她的人。
并不是非要想起当年的事,只是此刻涌上心头的悲哀让我不得不想。
现在想起来,凋零的梅花仿佛雪花,随风卷起,势头越来越大,它们扑面而来,席卷了我的整个生命。
最后的最后,我想起的,是雍正七年明莼被陛下带到圆明园之前,离宫的那一幕。陛下踩着太监的脊背上了御辇,明莼作为妃子也可以享有此等待遇,但她皱着眉头拒绝了,巴结的下人忙忙寻了个马凳。我站在嫔妃中间,答应常在格格们在低声嗤笑,我却心不在焉,一直注视着她。
从那个时候起,就一直看着她,念着她,把她作为生命中唯一对等的存在,一直想向她证明我自己。
我认她作知己,可她呢,在她的心里,我不过是个奇怪的、总是欺负她的陌生人。
除了淡薄和无谓,还有更多吗?。
我紧紧盯着熹贵妃,之所以会有今天,都是因为她。
我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今天因为明莼的死而露出笑容的,站在一边拉着我冷眼旁观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甚至努力开始回想,雍正六年的时候嘲笑过明莼的妃嫔到底有哪几个?高水沉肯定是其中之一,但她已经死了。其他的常在答应们,一个也别想逃!。
水面上的气泡,一个一个一个,渐渐的都破了,平息了。
熹贵妃放开了我,甚至还善意地对我笑了一下。这个女人,在弘晖回来以前,她是那么的善良、温和、持家,她平和地对待每一个人。然而当她的地位受到了威胁的时候,她逐渐变得扭曲和残忍,甚至让我当着她的面,失去了今生唯一的期待。
皇宫这个地方,真是一个大染缸,染出来的变态,也是一茬接着一茬。
熄灭的生命之光,破灭的梦想,永逝的温柔。
我感觉到,就算我能离开皇宫,我也永远永远,逃不掉它带给我的烙印。
就算我能悄无声息地血洗皇宫,那又怎么样?明莼还是死了,我想做的,终究做不成。
我甚至无法说,来世再相见。我一定会保护你,对你好,就像姐姐和妹妹一样。
此身不积前生福,怎敢希求后世缘?。
我想起一次一次和她的对骂,对她的嘲讽嗤笑。
自作孽,怎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