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雍正六年年底的时候,忽然传来噩耗,宫中太后薨了。全家人惶惶不知所措,然而不出一周,又传来喜讯,姐姐因为至哀至孝,被拔擢为宣妃。
在这样的国丧期间,让家里人不要笑出来,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守孝的日子过得甚是没有滋味,但是家里人看到了希望,一个个在祖母的号令下严守规矩,勤勉做事,简直要把姐姐奉为神明。不得不说,人的名利心,实则是很奇妙的东西,用得好了竟然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祖母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也不再那么悲观失望,甚至对母亲的态度都改观了许多——她好像觉得,所谓老蚌生明珠,母亲应该也有一些好处才是。
而母亲因教养和见识上的不及,一直对祖母颇为敬畏,此番婆媳关系意外地好了起来。
明莼姐姐总是能带给人惊喜,被提拔为宣妃后,她日渐受宠,明家日渐成为了京中一等人家中的一户,就连四皇子的舅家钮钴禄家,也表现出亲近的意思。去年嫁进来的大嫂十分惊喜,虽然因国丧暂时无法与大哥亲近,但夫家日渐兴旺,她总归与有荣焉。
母亲出外总带着她,大嫂是个比荣姐姐更合格的小跟班。祖母有一次和我抱怨,说觉得娶妻娶低了,要是再等等,等到明莼姐姐受宠的时候……。
我劝慰她:“我们家只会越来越好的,若总想着占这个便宜,那大哥只怕一辈子也娶不上媳妇。”。
说得她笑了。
家里核心的成员,其实不过是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大哥、大嫂、明荣、我,但就这么几个人,竟然也各安心思,各有打算,简直要分出不同的派别出来。
大哥是跟着祖父的,两人新近攀上了恂勤郡王允禵,每日里往来得不亦乐乎。父亲是一如既往地在京官圈子里打混,逢迎着马奇,结交着熹妃的兄弟。母亲领着大嫂,跑皇宫跑得极为勤快,恨不得三天探一次明莼姐姐。明荣逐渐舍弃生母倒向了祖母,融入京城的贵族夫人小姐交际圈。
我反思着自身的定位,诧异地发现自己被归入到父亲那一班里头去了——我和四皇子弘历有交情。
每个人都出尽百宝,为了明莼姐姐的一丝信任明争暗斗。
母亲和大嫂这个组合虽然智商最低,能力最差,无权无钱,奈何宫中规矩,生母探望比较便利,因此占据着天然优势,家里人人走避,二房三房争相讨好。偌大一个家族,竟然是两个无知妇人占了上风,想着就让人觉得好笑。
其实后妃和家族的关系往往并不是像我们家这样的。只是明莼姐姐既不需要家里人为她争权,也不需要我们给她提供银两,反而是我们有求于她,因此格外的超然物外,得道登仙。
她越来越像后世描述中的那个明莼皇后。
家里和她的关系渐渐疏远了,当年会哭着说“都是我命苦”的莼丫头,渐渐升华成无所不能的宣妃娘娘。我觉得很遗憾,总觉得自己来得太晚,虽然这么巧地穿越成了她的幼弟,但竟然无缘窥见她的本来面目。
眼看着历史在我眼前发生,却无缘去改变一丝一毫,只能躲在宅子里享受着十几个丫鬟服侍的娇少爷生活,也够无趣的。
雍正八年的某天,母亲和大嫂从宫中回来,春风得意地带话给祖父和大哥,让他们“近日远着些恂勤郡王府”,大哥不服道“此话从何说起?”。
大嫂冷笑说:“这是娘娘的意思,你难道不听?”。
大哥恼火说:“娘娘一向和恂勤郡王亲厚,突然来这么一句话,我自然要问个清楚的。”
大嫂嘲讽他:“哪里就亲厚了,你叭儿狗似的贴上去,恂勤郡王何曾拿正眼看你?若不是咱们家有娘娘在,只怕上门给人提鞋人都不肯要呢,如今到自己拎清些儿罢。”。
这番刻薄,和母亲正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应当会被她引为知音。果不其然,这番话之后母亲也胜利地瞥了父亲一眼。
哎哎,有这两人在,世界上何须女权主义先锋。竟把踩自家丈夫作为人生乐事。
权力这种东西,真的可以让人性扭曲,作出种种奇形怪状的。
大哥悻悻然,没有做声。我想他心里不外乎是“等过了国丧期,立马娶个三房五房回来,到时候你这泼妇还敢耍横”。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祖母发话说:“一切都以娘娘的旨意为重,你们近日不要与王爷来往了。不止这些,近日大家都不要出门才好,娘娘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话的。”。
母亲接话说:“说的是。我养的女儿我知道,娘娘最不喜欢胡乱指挥人。”
这其实是母亲的通病,说什么都要把宣妃这张虎皮扯出来做大旗,可是祖母疑心她在暗讽自己,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我在一旁努力回想,为什么明莼姐姐要突然发出这样的指令。哦,雍正八年,可是和硕怡亲王的不幸之日要到了?。
但为何要远着恂勤郡王呢?。
只怕于皇上来说,死了心爱的十三弟,要拿眼中刺撒气。
想明白这一点,我气定神闲地微笑不语。他们开始讨论别的事情,因为我心中有数的关系,难免觉得他们这幅争来讨去的样子格外可厌。
后来退出去,正好和大哥一路走。他厌烦地说:“徽官儿,你看看我娶的夫人!都是些什么态度?我在外整日奔忙,回来竟还受她的气。娶她又不图什么,何以我竟像是吃了软饭的。”
我不敢做声——夫妻之间的事可真不好说。
他闷出一口气,郁郁道:“唉,莼儿可真的出息了,听说她在御前奏对应答,陛下无不听从,连许多老臣都要派后眷辗转讨好于她,给她送礼呢。”。
我更沉默。说“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给妹妹撑腰”的那个哥哥呢?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见我一直这么无语,大哥本来想转投弘历——别问我怎么看出来的,他方才看了我好几眼,那意思全写在眼中了——需要我来转圜,先疏通气氛:“徽官儿,你以后想娶个什么样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