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华说:“你不是有张志强叔叔吗?把他搬出来用呀!这种关键时刻,不找他找谁?”
说到这个,张小敏就一脸苦笑了:“他又不在我们省,鞭长莫及!”
夏春华说:“笨蛋!他是省委组织部长,难道不认识我们省的组织部长?同道之间,平时开会也会认识的。他只需要一个电话,给我们省委的组织部长说说,然后我们省委组织部长再给我们市委书记打个招呼,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遍地谎言6(2)
张小敏说:“我不想求他你知道吗?他就没有想过要帮我忙。他做他的大官,我做我的小民,行了吧?不就是个调动吗,不会死人的!”
夏春华冷笑起来,说:“别嘴硬!不是你不想求他,是你请不动他,当然也是你太要面子了。告诉你,局长大人,在现实利益面前,面子是最虚无的。只有把事情办好,才是最实惠、最具体、最体面的。”
张小敏被逼上梁山了,他不得不抓紧了。可他又对老婆说,他确实不想找部长叔叔帮忙,这个事情太小了,是不值得的,甚至会让他看低了自己,不如把关系放到以后用。夏春华问他那你准备怎么办,张小敏说,还是去找市里的领导吧。
张小敏决定去找主管教育的张驰副市长。本来是想趁市政府会议之机和张驰说说的,但又觉得这样不礼貌,便约好专门去拜访,有私事求见。张驰让他当天下午去办公室,张小敏就如约而至了。张驰欣赏张小敏,见面就是满脸堆笑,然后就让秘书进来给张小敏泡茶。张驰坐下来,说你老婆调动的事不是解决了吗,你还有什么私事找我?张小敏说还是那事。张驰说,我不是早给人事局长说好了吗,他答应马上办的。还没办?张小敏说他跑几次了,要么是他不在,要么是办手续的科长和办事员不在,他感到这是不正常的。见张小敏这样说,张驰的额头就拉起了几条皱纹,然后抓起电话,就给人事局长拨过去了,对他说:“张小敏的妻子调动的事,你怎么还没办?不是说好没问题的吗?你说说,究竟有什么问题?”
张小敏在旁边,听不清对方讲了些什么,但肯定是有问题的。从张驰的口气中听得出,似乎还涉及别人的调动问题。张驰放下电话,对张小敏说:“一定要把你这个事情落实了。明天上午你再来一次,当着人事局长和中学校长的面,把这个事定下来。”
晚上,张小敏请张驰吃了顿饭。两人在一个五星级酒店里,边吃饭边聊工作。张小敏把他这段时间以来掌握的情况如数家珍地对张驰说了,以及他对教育工作的理解和当代教育的理念,都一一道来,张驰很感兴趣,不断地夸他是个有思想有头脑的人,看来这次公开招聘是成功的,人选对了。张小敏特别提到了职业技术学校女生卖淫的事,并把肖斐当成一个例子举出来。张驰无限感慨地说,这种事全国都有,我们这里算是很好了的。聊到后来,张驰把就话题转到张小敏的叔叔张志强身上了,他希望张志强能从外省调到本省来任职,当个常务副省长和省委副书记什么的,这对张小敏的进步是很有好处的,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张小敏似乎明白张驰的用意,他说是啊是啊,他也希望叔叔能调回本省工作,能对家乡的发展做贡献的。这么聊着,还勾起张小敏对儿时的回忆。张小敏说,我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他能当这么大的官,有时我会和小朋友们一起,穿着开裆裤在他家门前大叫“张志强,出来!张志强,出来!”叔叔出门后,就冲着我们一帮小兔崽子大吼一声,把我们一伙小朋友吓得鸡飞狗跳,然后跑开了。张小敏记忆犹新地讲着童年旧事,仿佛历历在目,张驰就呵呵直笑,说现在人家是省委领导,你可是不敢直呼其名了。张小敏说那当然,那年我们见了一面,我就得毕恭毕敬的,他还说我小时候穿着开裆裤叫他名字的事呢。
遍地谎言6(3)
第二天上午,北安市中学王校长,市人事局李局长和张小敏三人,差不多同一时间走进了常务副市长张驰的办公室。现在已经是炎热的夏天了,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低,冰凉的气氛中有一些庄严肃穆的味道。张驰现场办公,面对面地解决张小敏妻子夏春华的调动问题。而最关键的问题是,他要弄清症结在哪里。作为教育局副局长的张小敏妻子的调动,中学校长是没有任何理由不接收的,所以他那里不成问题,即使他不想接收也得接收,毕竟张小敏是主管部门的负责人。可话说回来,北安市中学是全省重点中学,声誉好,待遇好,影响在,想调进去的老师多,通过各种渠道打招呼、拉关系的人也很多。谁能调进去,一是要看谁的水平高,能力强。二是要看谁的后台硬,关系多。三是要看谁的钱包大,送得起。如果不是业务素质非常优秀且紧缺的老师,要调进去是很困难的。张驰让大家坐在小会客室里,一个一个地问有什么问题。中学王校长是满口答应了,说我们早就开会研究了,同意接收的。然后张驰又问人事局李局长,你那里究竟有什么问题?李局长说,我们也研究了,同意调夏春华到北安中学。但是,我们人事局积累的人事调动问题很多,有个女老师是学校的优秀老师,业务骨干,为解决两地分居的问题,跑了三年了,我们人事局是同意的,但北安中学不同意接收,于是就一直耽搁到现在也没解决。所以说,教师的人事调动问题,许多关系没有理顺,互相掣肘的现象很多。李局长说这话时,明显是冲着北安中学校长来的。这也就意味着,那个女老师你不同意接收,不给我局长面子,那么这个夏春华我也卡着,你中学同意接收也没法,我人事部门不给你办手续,你喊天叫地都没用,那我们就互相制约好了,看谁能牛过谁?
张驰对王校长说:你说说。
王校长说:我们也同意接收的,但要有机会,并不是同意接收就能马上调进来。教师的调动有它自身的特点,要考虑到两个学校教学工作的衔接问题。我们的责任是教书育人,而不仅仅是为了调动。所以,李局长所说的那个女老师调动拖延了时间,也请你原谅。
李局长笑了笑,以此表示他的友好态度。
张小敏坐在那里非常难受,他不能说话,不能插言,不能对任何一方有情绪。他只能做一个沉默的观众和听众。他明显感觉到,这是一次权力与权力的较量,当它们产生冲突和制约的时候,二者需要对接,需要疏通,需要理顺,而这一切又都需要用另一种权力去充当一个润滑油的角色,才能帮助它们完成对接、疏通和理顺的工作。这无疑是件很有趣味的事情,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痛苦的煎熬,有时甚至会成为权力的牺牲品。
张驰说:“王校长,李局长,我看这样吧,这两个女教师,一次就把她们的调动问题解决了吧!两人的手续一起办,马上就办。不要再拖了,再拖就把暑假拖过去了。你们看怎么样?”
王校长和李局长同时答应下来。张驰见他们都同意了,便说:“好,一周之内,你们给我一个结果。”
现场办公就这么一锤定音了。教育局长陈程得知这事后,对张小敏说:“这么快能把你家属调动的事情解决好,很不容易的。据我所知,凡是县里领导调到市工作的,家属的调动问题,一般都要拖三年两载的。张市长那里把关严,人事局在这方面卡得也很严的。”
张小敏说:“那就是我运气好了。”
陈程说:“难道说仅仅是你运气好吗?”
张小敏说:“除了运气我还有什么?我既不会送礼,也不会请客,就靠一张嘴。”
陈程悄悄地对张小敏说:“为什么张驰对你这样看重?就因为你叔叔是省委组织部长。山不转路转,或许哪天你叔叔调到本省来任职,张驰就能从你的后台关系上得到回报的。张驰是什么人?是个政治人物!要是你没有这个叔叔,他会给你现场办公,解决老婆调动问题吗?”
张小敏模棱两可地笑了笑。
一路飙升1(1)
我是县政府秘书,我的任务除了处理县政府平时的重要文件外,还要编辑《送阅件》。《送阅件》是上面坚决取缔文山会海之后,全县唯一的幸存者。这是个不定期的内部刊物,密级为“秘密”,专门发表内部文章,反映各方面存在的敏感问题。发送范围是县级五大班子领导参阅,同时上报市政府和市级相关部门。主编是政府办公室主任唐春山,我负责具体工作。发什么文章,基本上就是我说了算。主任唐春山最后审稿,一般在没有原则问题的情况下,他就签发了。我是办事的,他是把关的。我向主任负责,主任向县长负责,县长向县委负责。一级一级都叫组织,我们共同向组织负责。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千万别出乱子,别闯祸。唐春山给我多次耳提面命说,这是个敏感的内刊,哪天你要是把老天捅了个洞,本官必定将你一顿暴打!
唐主任是开玩笑。把老天捅个洞是指捅娄子,一顿暴打是指严厉批评。为了避免一顿暴打,我必须兢兢业业,不断培育和修炼我的职业嗅觉。在我对自己的评判中,我正直,我善良,我没有奴颜卑膝,我没有阳奉阴违,我能够认认真真地做事。我喜欢说真话,我喜欢任何时候都讲真话。可唐春山对我说,讲真话值得鼓励,党员不说真话谁说真话?我们的《送阅件》之所以受到欢迎,就是因为我们说了真话。可并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说真话的。有选择性地说真话,是我们说真话的原则,这样的真话也才会有用处。一个国家干部,你任何时候都说真话,是傻瓜行为,那就没涵养了。涵养是什么?涵养说到底是能把真话藏起来,你能把真话装在肚子里三缄其口,能让真话在肚子里生孩子养孙子长胡子,你的涵养就慢慢有了。你听明白了没有?唐春山问我。我说我明白了。之后,唐春山从抽屉里取出一篇文章递给我说:“拿去看看,能不能用你定,考考你说真话的能力!”
翻开文章,“何建生”三个字像三颗星星一样映入我的脑海。何建生是广播电台的记者。他文章的题目是:《中小学:危房之外的危房调查》。文章是针对去年在全县实行的清剿危房大行动而写的。这篇文章的背景是:去年春天雨季,本县某小学发生校舍坍塌,造成三名儿童死亡、二十多名儿童受伤的严重事故,惊动了全省。据说,教育厅厅长当时正在医院打点滴,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后,他流下的眼泪比输液管里的点滴还大。县长张家权和教育局长分别被给予行政记过处分和免职处分。之后,领导们痛定思痛,迅速采取紧急措施,计划在一年时间内,用一千万元专项资金,全面清剿中小学危房。文章指出,现在这项工作大半年时间过去了,所列的在册危房都进行了全面的改造和翻修,取得了显著效果。而不在册的危房依然存在,隐患依然存在。文章列出了详细的危房清单,并附有部分照片,以证明所言无虚。文章从确保在校学生身心健康和教育事业健康发展的高度进行了阐述,分析指出,对中小学危房的出现要有预见性,由于暴雨、雷击等自然灾害的原因,加之房子总是在使用过程中不断老化,也许昨天是好房,今天就是危房。所以,危房清剿绝不是一劳永逸的事。因此要随时出现,随时解决。一时因为经费问题解决不了的,也要采取紧急措施,以免发生坍塌事故。
一路飙升1(2)
我对这篇文章产生了极大兴趣,因为它说了真话,也敢说真话。我对部分文字进行处理后,作为“记者调查”的特稿加上了《编者按》,写下了一段激情飞扬的按语,然后送给了唐春山审阅。两天之后,唐春山把文章签发了,对我说:“这才是敢说真话的文章。写文章的要有胆量,发表文章的更要有胆量。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吗?”
我说我知道,去年小学出事的事,县长和教育局长都受了处分。教育局长免职了,眼下县长还在风口浪尖上,他最怕的就是安全事故了。所以,这篇文章对县长张家权来说,是一个善意的提醒,可以及时弥补清剿中小学危房工作中的漏洞。反过来说,如果张家权县长不这样理解,认为我们在政府的《送阅件》上发表这样的文章,会给他惹是生非,会加大他县长的工作压力。要是这样,我这个当秘书的日子难过,唐春山这个当办公室主任的日子也更难过了。这也就是说,张家权县长的态度如何决定着我们的政治命运。我们肩上扛着一定的政治风险。再反过来看,如果我们看到这篇文章而压着不发,要是张县长知道了,他认为有发表的必要怎么办?那就会说我们胆小怕事,不敢揭露问题,没有年轻干部的锐气。总之,看到这样的文章便是拿到一个烫手的山芋,左右为难。
我把我的分析对唐春山讲了,唐春山说:“你分析得很对。可是,像这种问题,早发现比晚发现好,早说比晚说好。如果我知道了不说,那才是有大问题。我们说了,至少表明了一种态度:政府是敢于正确对待工作中的差错或失误的,是一个对人民负责的政府。他县长脸上也有光彩呀!所以就要发!如果有问题,我一人担当了!”
唐春山这么说,我又明白了,遇到这类棘手的事情,得挑风险最小、价值最大的那条路走。
唐春山又让我给作者打个电话,通知他一下。我回到办公室就给在电台工作的何建生打电话,告诉他,他的调查文章县政府的《送阅件》用了。之后,电话里就传出一个清晰而昂扬的声音:“哈哈,你们真敢用啊!不错不错,你们不做缩头乌龟,让人觉得政府还是有希望的,并不是见了问题就捂盖子的。”
何建生在电话里大发了一通议论,然后说:“下午,我请你和你们唐主任吃饭,我把我们局长凡尘也叫上。好吗?大家认识认识,将来我也好巴结你们这些政府官员,一回生二回熟嘛!哈哈哈哈!”
有人请吃我很开心。我明白,何建生请的是唐春山,而不是我。我只是一个陪衬而已。作陪衬的人是没有架子的,架子一般都在主要客人身上。只要唐春山去,我就去。我处理好一个文件之后,就去告诉唐春山。唐春山说,何建生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正好他老婆今天去乡下了,没人做饭呢,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天气冷了,喝点酒暖暖身子也好。唐春山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被人请吃的喜悦。我知道的,对于他们这类部门领导,饭局是司空见惯的,有时也对此事表示反感。但是,有两种时候是不反感的,一是陪上级领导的时候,二是自己老婆不在,吃饭没着落的时候。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唐主任也是必然要去的。这就是:广电局的凡尘局长也要参加何建生的宴请。凡尘是唐春山的高中同学,他们是去年同时任命为单位正职的,两人的名字打在同一份红头文件上。在政治生命上,他们属于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
一路飙升2(1)
何建生的出现先声夺人,他是大声哼着《郎在对门唱山歌》进门的。何建生穿着宽厚的大衣,进门时卷进来一股凉风,而屋子里的暖气却倒灌了出去。在他进门之前,我和唐春山已经提前到达他指定的餐厅包房了。何建生见我们已经入座,顿时眉开眼笑,几步跨进来,一把抓住唐春山,另一只手抓住我,咧嘴笑道:“一看我就知道,肚子大的是唐主任,没有肚子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