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奴颜婢膝地趴跪于地,小武实在不舒服。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蚂蚁,随便过来个人就能把她一指头碾死。不远处就是她此行的最终目标,她不敢行差踏错,生怕还没张嘴就永远开不了口。所以再觉得屈辱,她也必须低头。
皇帝不发话,小武不敢乱动,只能闷声闷气地说:“启禀皇上,我刚才脑子发昏,一糊涂就把心里藏着的话给说出来了。”她确实感觉脑门热热的,尤其是眉心。
“年纪虽小,说话倒伶俐,就是还不知礼数。念你年幼,朕不罚你。”皇帝微撩眼帘,慢条斯理说,“娃娃,你今天上午在金锦湖附近都看见了什么,为什么晕倒?”
苦哈哈斗智斗力了大半天,终于切入正题。可是小武并不怎么开心,她很郁卒。因为接下来她要说的话,肯定会在这座宫苑内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遭殃甚至死亡,就连她自己的性命也将危如累卵。但她没有退路。
真不知幸运还是倒霉。小武和一帮驴友在山林探险时不幸失足掉落危涧身亡,但老天开眼她又重生了。穿了件小孩子的“新衣服”真没什么,可塑性强,还相当于增加了寿命。
可为毛她要重生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里,还满脸是血地发现原主之所以会死是因为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情?!精瘦婆子口中的泰王妃根本就不是自己跌下水去的,当然也不是她的侍婢使的坏,而是有别的原因。
从小武接收的记忆可知,原主被老太监潮生公公设法弄去金锦湖附近。还没按预定计划行动呢,原主就看见一个太监打扮的人隔得老远向水池旁边的泰王妃脚下掷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泰王妃身体一歪掉进了水里。
原主是货真价实的五岁小孩子,根本没有定力可言,当时就惊慌失措叫出声。没天良到连孕妇都能下得去手的凶手既然能离那么远就让泰王妃滑倒,收拾小屁孩子当然不在话下也肯定不会手软。
在原主的记忆里,她最强烈的感觉除了饥饿和孤单,就是意识沉入黑暗之前的剧烈疼痛。小武估摸着原主可能是被伤到了大脑,这才便宜了她重新活过来。只可怜她还没闹清楚来到了哪个位面,也还不完全确定自己的身份,就不得不卷进令人万般糟心的宫廷争斗阴私破事里。
“……我不知晕了多久,感觉有人喂我喝水,我才醒过来。坏人远远地瞪了我一眼,我就昏过去,醒来以后脑子稀里糊涂的。”小武喘了口气,用颤抖的声音说,“过了好久,我才清醒了些。我在外面看见明黄色的旗幡,潮生公公说,只有皇上才用明黄色。而皇上是天下最最厉害的大人物,坏人肯定怕皇上,所以我敢把看见的事情说出来。”
小武说完,趴在地上不敢动。在叙述过程中,她一直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的后脖颈子,凉嗖嗖的,让她心寒胆颤。
那是皇贵妃陈氏怨恨的目光。因为小武的突兀出现和这番言语,她此前调查报告的正确性毫无疑问打上了大大折扣。她在开罪崔德妃的同时,也肯定惹恼了皇帝。
可怜皇贵妃数年来兢兢业业、绞尽脑汁将宫中诸事打理得妥妥帖帖、无人不赞服,结果一头栽倒在这个小毛丫头身上。听听她都说了什么!因为害怕被灭口,所以她不敢随便对人说实话。现在见着了皇上,她才敢吐露真言。
如此幼小年纪,不仅口齿伶俐,居然还懂得趋吉避祸,真是可造之材啊。真的,皇贵妃对这个小毛丫头几乎起了惜才的念头,当然现在只想撕了她的嘴!
皇帝赏识聪明伶俐、有勇有谋之人,这是朝堂与后、宫的共识。陛下幼时就聪颖过人、武勇且善谋略,不管学文还是习武在众兄弟中都是头一份。继位后,他更是一扫先帝在位时的暮气颓废之相,更是让帝国再度中兴。如此功绩,靠的正是他那聪明头脑、果决悍勇性格和心术筹略。
地上跪着的这个小丫头一口一个“我”的无视尊卑,在御前大大失仪。皇帝却还是能忍着,没有让人把她拉下去即刻处死,众妃表示理解。
孩童清脆稚嫩声音似乎还回荡在殿堂上空,皇帝和众妃貌似都陷入了沉思。皇贵妃犹豫片刻,大着胆子低声说:“皇上,请恕臣妾多嘴。如果当真有人暗算泰王妃,发现这丫头从旁窥视之后怎么会只打昏她,而不是杀她灭口?臣妾百思不得其解。”
小武的心一颤,她知道这是最大的破绽。在假山后头苏醒又装昏迷被逮走关进内狱,她接收完原主的记忆,就在疯狂开动脑筋盘算怎么保下小命。
故意向牢里的精瘦婆子透露昏倒时离金锦湖很近,小武就是不想被当成路人甲,可以随便处理掉。皇贵妃问话时,她正好在忍受头疼之症的折磨。而很显然,皇贵妃也没有找她打听的意思。她能猜到原因。
如果有人蓄意要杀她灭口,怎么解释她此时的毫发无伤?凶手隔那么老远都能让一个大人摔倒入水,她这样的小孩子又怎么能幸免于难?这事儿是说不通的。
但是小武相信,就算大家不相信她,泰王妃的家人也会站在她这边。如果她不点出有人蓄意谋害,说不定从鬼门关前好容易转回来的泰王妃又被人暗算了。
果然,小武听见一个柔婉女声反驳说:“皇贵妃娘娘,这正是那恶徒的高明之处。不杀人,再抹去这孩子在假山附近留下的痕迹,不就能将事情蒙混过去?您就是被这恶徒的好手段给欺瞒住了,才会以为这孩子只是冻饿昏倒于地。”
皇贵妃冷笑说:“文妃倒是高见。只是等这丫头苏醒过来,不还是会真相大白?”
“是嘛?”皇帝终于开了金口,斜睨着皇贵妃,不悦地说,“然而若不是这娃娃方才大叫,又有谁会知道她看见了什么?朕令你去查问,你可曾问过她?泰王妃不是你的媳妇,你便是这样马虎了事?缓兵之计懂不懂?若当时发现有人身亡,凶手又哪里有逃脱的时间?”
皇贵妃赶紧离座跪倒在地,磕头请罪:“皇上,是臣妾疏忽了,请皇上赐罪。臣妾愚钝……”
“好了!”皇帝重重一摆手,不耐烦地打断皇贵妃的辩解,“朕不想听你啰嗦。罚俸一个月,以示警戒。”这样的惩罚和不罚没有什么区别,皇贵妃赶紧谢恩起身。
身为泰王妃的亲婆婆,崔德妃早在小武讲述时就有些坐不住。眼见皇帝发落了皇贵妃,她离座敛襟深蹲下福行礼,央求道:“陛下,臣妾恳请陛下再多眷顾些媳妇。这么久媳妇都只是喊疼,却没把皇孙生下来,臣妾实在是怕还有蹊跷在内,不可不防着那恶徒再行恶事。”
皇帝点点头,淡声吩咐:“季良全,让人传旨给接生的太医和医女,让他们睁大眼睛仔细盯着。要是泰王妃和皇孙有什么差池,朕诛他们三族陪葬。再让冯良兴去传旨乌义和陈赦,盘查今日出现在宫中的内卫和金甲士。”
乌义是灰袍内卫副提督,执掌内卫刑堂。陈赦则是御林军大将军,金甲亲军由其统领。皇帝的用意季良全明白,穿着太监衣袍的却未必真是太监。在宫中,能不露痕迹伤人者除了内卫就是御林金甲军,并且还得是其中高手。他赶紧出去找人传旨。
小武听得“三族陪葬”不禁心里发毛,这位皇上莫非是特别残暴嗜杀的那种?那么自己一味听从记忆里老太监潮生公公的话,是不是太冒险?早知道她就应该灵活运用,对皇帝自称奴婢的,表现得太出格也不行啊。
“娃娃,起来回话。你几岁了?有没有名字?”发号施令完毕,皇帝的脸色貌似有点和缓。这也让众妃更加肯定,陛下果然对聪明孩子高看一眼。
来了来了,戏肉终于来了。虽然说小武并没有把握皇帝会问这个问题,但即便他不开口,她也会冒险把事儿绕到这个关键。啧,皇帝很配合么,就像他也知道这个剧本似的。
此时小武的胳膊都抻得酸了,腰也好像要断掉一样。皇帝一发话,她就赶紧收回手臂,慢慢直起腰跪着,却还是低着头,用清脆响亮的声音说:“我五岁了,我的名字是殿下!”
若是有人能看见小武的脸,一定会发现她此时的表情好像是要上刑场。原主唯一接触的人就是老太监潮生公公,而潮生公公每次见到原主开口就是——殿下。她没说错。
殿内死寂,唯有被冷风吹着的珠帘发出叮叮碰撞轻响。小武莫名想起黑白无常拖在地上的锁魂链,她的汗毛倏地尽数起立、站直、瑟瑟行礼。
毛骨悚然原来是这种感觉哇,好像真有鬼在背后阴森森吹气一样。好半天,小武才听见皇帝平静无波的声音:“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潮生公公!他一直这样叫我。”小武毫不犹豫的回答。并非她无耻没良心地出卖了把原主抚养长大的老太监,而是这些对话原本就是老太监和原主的剧本,她只是照本宣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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