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潮顿了片刻,最后还是坐在了他身侧。
这一对叔侄坐下,都不曾开口。
沉默良久之后,李尚行笑道:“皇叔不怪你,你要坐稳这把椅子,皇叔必须死,这一点皇叔知晓,甚至于在宫变之前皇叔就知道,可皇叔最后发动宫变,还是没选择自己登帝位,便是实在觉得这位子该是你的,所以这些时日,你就算再怎么算计皇叔,皇叔都不曾生气,反倒是有些欣慰,甚至你今日就算不见皇叔,皇叔也不过会有些伤心,但绝不会记恨。南唐大军已经赶赴靖南关,这一次,大楚的这座关隘已经不复之前,十万靖南边军离境,不管怎么看,都守不住了,到时候大军入大楚,一路杀向陵安,镇北边军大抵会拖住北匈不少时日,到时候咱们先占陵安,要是有机会便北上,将北匈挡在中原之外,咱们做中原的主人,要是实在没机会,便退下来,和北匈划江而治,之后再做图谋,北匈蛮子常年居住在草原,对于中原气候肯定水土不服,说不定几年都消化不了大楚留下来那点东西,倒是咱们,便很有机会成为中原之主了。”
“成为了中原之主,江潮你身上的担子便要更重些了,当时候好好想想该怎么做皇帝,怎么治理国家,以你的才智,皇叔相信,你会是这南唐历代皇帝之中最出彩的一位,到时候人人都会忘了你发动过宫变的事情,只不过那一天,皇叔看不到了。”
“朝中大臣,王良、张惊蛰、武越都可堪大任,你只要好好用便自然而然会让南唐兴盛,至于其余事情,便不多说了。”
李尚行提起那壶酒喝了几口,笑道:“江潮,你说说,皇叔这一辈子值不值?”
此时此刻,那位少年皇帝才第一次开口说话。
“不值。”
李尚行哈哈笑道:“有这句不值,其实就很值得了。”
李江潮默然不语,只是站起身朝着李尚行,行了个大礼。
李尚行坦然受之。
李江潮动了动嘴唇,颤抖道:“江潮恳请皇叔赴死。”
后者一笑置之。
死便死,有何不可?
第五十四章 大楚国门
其实早在第二批被调到江南的靖南步卒尚未起身的时候,靖南州的将军府便不是没有过疑问,只不过当时皇帝陛下正在气头上,哪里会理会靖南侯的建言,因此这一番交涉无果,那座将军府便只好让步军副将周步乐亲自领军,前往江南,与那还剩下的几万靖南步卒汇合之后,尽快结束江南战事,而将军府也是未雨绸缪,在附近州郡抽调了三万州军到靖南关,以固边防。
靖南关,这座位于大楚南境与南唐边境的一座关隘,历来便有易守难攻之说,春秋乱战时,南唐人在这座关隘之前丢了不知道多少条性命,可最后也是仍旧没有攻破那座关隘,后来,也就是前些时日,大楚南境再发生了一场战事,南唐的二十万大军再度伐楚,可就算是如此,也是没有一兵一卒踏入了大楚国土,反倒是被镇守南境的靖南边军近乎于蛮横的将南唐人赶出了大楚,而且差点马蹄向南,往那座南唐都城而去。那一次,是南境这些年来最大的一场战事,大到让不少靖南边军士卒都神情恍惚,想着是不是能马蹄南下了,可最后虽未能如此,但这场战事也将大楚南境的靖南边军丢失近十年的血性全部都激发出来了。
现如今这座靖南关上某处关隘里,守城士卒再无以往那般疲懒之态,反倒是人人皆神情肃穆。
柳林作为关隘里一个很普通的守城校尉,年过三十,面容普通,和一般的南境汉子一样,生的不高。家世也说不上显赫,只说的上殷实两字,不过不同于其他袍泽,柳林年少时候并非立志要为大楚守国门,而是羡慕那些飞来飞去的武夫,所以从军之前,他先练刀,梦寐以求的便是成为像当年那位一人一刀便转战大魏三千里的刀道宗师汤槐安一般,成为这江湖人人都要仰头的绝世刀客,可事与愿违,柳林天资一般,加上又碰不上名师,因此练刀数年,都不得寸进,久而久之,心思便淡了下去,及冠之年便抛弃了那个当初的想法,反倒是跑到军伍之中打拼,照着他的想法,反正这辈子是扔不掉这手里的刀了,那做不成天下第一的刀客,那做个提刀上阵杀敌的大楚士卒也行,只是身处南境,想着去北境投军,又有些厌烦路程遥远,索性便待着这靖南边军就是,从军之后,从士卒做起,柳林花了十年,爬到了现如今这个位置,成为这靖南关里的一名校尉,而像他柳林这样的校尉,靖南边军之中,不下百人,因此就算是他想继续攀爬,其实也不容易,就拿上一次南唐人叩边来说,二十万南唐大军,放在其余人心中,那是一群想着进入自家院子里的强盗,可在柳林这等还有想法的中下层军官来看,这便是一颗颗人头,一纷纷军功,因此当日出关一战,不少人都卯足了劲。就想着多杀几个南唐人,挣点军功,好继续攀爬,当日一战,柳林便一人斩杀了多达五个南唐士卒,虽说最后还是没有能让往上再爬一级,但慢慢积累总归还是有机会的,柳林对杀南唐人起劲,可这一次靖南边军去江南叛乱,其实不仅是他,许多袍泽都不太愿意,没什么人喜欢将自己腰间的军刀,对准同样是楚人的同胞,那样挣来的军功,不痛快!
可南唐不可能隔三差五便来启衅一次,因此柳林也知道,或许自己这辈子,也就在校尉这个位置上呆到头了,这让柳林在守关之余,其实真有些失落。
这一日午后,柳林在一处城头远望,他披甲提刀,站在原地,神色平静,但手却一直搭在那柄军刀上。大楚三大边军的军刀不同,每一支边军的军刀都由自己军伍内的军匠打造,就拿自己手里的这柄靖南刀而言,因为南唐人极少挑衅,所以这数十年来,才不过第三代,而那支征东边军还要不如,至今都还使用着第一代军刀,反倒是镇北边军,年年有狼烟,因此军刀的更新换代速度实在不慢,到现如今,便已经是第十二代了。大楚赋税开销的军费,历来都是先镇北边军再靖南,最后才是征东,至于州军,便算是最不受人待见的一支军伍了,不仅在境内要守一州城守管辖,到了郡里,统辖权也不在武人手上,反倒是郡守尚有管辖之权,因此这支军伍在众多军伍之中,一直被戏言是后娘养的,这一次靖南边军多达十万离开南境,才抽调了三万州军来到靖南关,可以说这现如今的靖南关已经是无比空虚,所以边军上下现如今人人严阵以待,只怕会出现差错。
城头上,柳林身旁是一位出身州军的校尉,这位校尉比之柳林,都还要年轻许多,只不过身材到底还要不如柳林,微微要比他矮上一个头,柳林对于州军没有轻视的心,至少对于现如今眼前这个年轻校尉没有,说来也简单,前几日,柳林竟然是发现这个年轻校尉虎口老茧竟然是比他还厚,而且行走间,气息沉稳,竟然是一位已经跨过第三境的江湖高手,现如今虽说江湖上涌现出不少年轻高手,但那些始终是离沙场太远的江湖武夫,纵使年轻有为,境界达到第四境第五境,可一相比较,远远不如这等沙场武人,境界虽低,可仍旧是在为大楚守国门,并非是为自己博名利。
因此柳林对于这个名为李笑的年轻人,很是敬重。
现如今,两人并肩而立,站在城头上,柳林先开口说道:“李校尉,依着你这份修为,在边军之中做个校尉都绰绰有余,为何还要在州军之中厮混,大好前途,可不在州军。”
李笑人如其名,真的很喜欢笑,他笑着开口说道:“州军有何不好,没有战事,平日里待着拿军饷就是,要不是现如今有一纸军令,小第现如今正该在州城里好好待着,其他军伍看不起咱们州军,便说的是咱们无仗可打,战力不如你们边军嘛,可说了就说了,咱还不是只有捏着鼻子认了,这注定不可能翻身的说法,要不拿出十好几万州军死在边陲,哪里翻的过身来,只不过我李笑,对于州军,还始终觉得,都是天下人小看了咱们,所以这些年在州军厮混,为得便是有一天,就让州军重新名扬天下。”
柳林平静道:“难。”
李笑哈哈大笑,“自然难,上一次南唐叩边,咱们那位淮州将军袁难镇守的柳荫军镇不就是第一个被攻破的么,当时我记得大楚上下都还在说,这大楚州军还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可我李笑其实不觉得。”
李笑止住笑容,正色道:“我甚至觉得咱们袁将军,没有丢州军的脸,打不过南唐人,这是战力原因,可宁死不退,这是风骨,袁将军用性命为我大楚州军重塑风骨,只要有了风骨,大楚州军自然战力便会不同以往,只不过在此之前,咱们这些烂泥,得有个机会去证明才行。”
柳林一本正经,“那还是希望你们州军没这个机会了。”
李笑哈哈大笑,望向远处,手按住那柄军刀。
两位两支军伍的校尉,闲聊不长,便已经闭嘴,原因是因为关外有一骑飞驰而来。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在各自眼中看出惊讶之色。
那一骑斥候入关之后,飞奔上城头,将一份谍报递上,然后飞快离去。
柳林作为现如今这个阶段关隘的军事长官,接过谍报只是看了几眼,便即刻将谍报递给李笑。
谍报上字数不多,不过只有寥寥几十字:
南唐大军叩边,五万骑军,十五万步卒,星夜赶往靖南关,现如今据此还有百里!
柳林当机立断,吼道:“点起狼烟,通知各处关隘,城头将士,全员戒备!”
虽说南唐大军多达百余里,可柳林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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