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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132章(第2页)

程亦风如梦初醒,赶忙松开了符雅。而符雅也逃一般下了车去:“多谢大人相送。”她匆匆一礼,拍开了教会的门,再也没有回头。

糟糕!糟糕!程亦风看着教会关闭的大门,真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他这都做了些什么呀!怎么对符雅做出如此唐突之举?得去向她道歉!否则人家还以为程亦风是个登徒浪子!

便赶忙也要跟下车去。可是,小莫却没给他机会。一扬鞭子,已经催马往程府的方向而去。

马不停蹄地到了门前,还没刹住车驾,已听到邱震霆的大嗓门:“是程大人回来了么?程大人呢?可等死俺了!”果然是一副就要杀进宫去的架势,他大步冲了上来,几乎将程亦风拖下了车,问道:“宫里怎么样?大恶人都完蛋了没?”

程亦风赶忙将前后经过略略都说了:“多亏三当家、四当家和五当家及时赶到,将袁哲霖制服。如今已经全都了结了。”

邱震霆听他叙述,越听越吃惊,虽然张大了嘴,却忘记了呼吸,良久,才大口喘着气道:“他娘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老三他们到京城了?现在哪里?”

“这我却不知道。”程亦风回答,“我在锦波阁觐见圣上之后,就不见三位当家的踪影,我还以为他们早就已经来和大当家会合了呢!”

“他娘的,这三个办事不牢的家伙!”邱震霆骂道,“让他们去查袁哲霖的罪证,结果查到疾风堂倒台也没消息。现在好不容易做了一件有用的事儿,又不晓得野到哪里去了。可恶!可恶!等见到了他们,老子要好好问个明白!”

崔抱月却不关心猴老三的去向,只问程亦风道:“皇上真的不再追究袁哲霖?难道不怕这奸险小人日后再兴风作浪?”

“这倒不会。”管不着道,“我们老三养的蛇奇毒无比,从程大人说的情形来看,袁哲霖就算这时吃了解药,那条胳膊也废了。如今他姘头死了,哥哥又不支持他,疾风堂树倒猢狲散,还能成什么气候?倒是皇后——这阴险的女人让我想起来就汗毛直竖,难道皇上就放过她了?”

“这是皇上的家务事。”程亦风含混道,“岂是我们做臣子的应该议论的?”说时,忍不住瞥了公孙天成一眼,生怕老先生有所介怀。但公孙天成只是淡然听着,好像此事全然与他无关似的。

倒是邱震霆怒道:“呸!操他狗皇帝的祖宗十八代!这事还不都是从他的家务事来的?他逼娶良家妇女不成,害死了人家,自己还来扮痴情种子,找理由不管国家大事,让贪官奸臣为所欲为——哼!程大人,俺看你也不必去给这狗皇帝卖命了,跟俺到鹿鸣山去,占山为王,逍遥自在!”

“大当家别说笑话啦!”小莫道,“程大人是咱们楚国的大学士,贵为一国之相,身兼两部尚书——大当家占山为王,恐怕程大人就是带兵去剿匪的。你们之前已经在程大人手上吃过一次亏,难道还不学乖?”

“咦,你这小鬼!”邱震霆怒道,“大学士有什么稀奇?给这种狗皇帝当大学士就更加没意思了。老子占山为王,当了皇帝,照样封他做大官——他奶奶的,连那种狗杂种都能当皇帝,老子为什么不能当?老子还当得比他好哩!要是全国都像俺们鹿鸣山一样,该种地的种地,该打猎的打猎,天下就太平了——他娘的,还有樾寇,他们敢来,老子把他们都砍了!”

公孙天成捻须而笑:“大当家这话说的真是豪气干云。鹿鸣山在大当家的治下的确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不过,鹿鸣山有多少亩地,楚国有多少亩地,大当家有没有想过呢?”

“有……多少亩地?”邱震霆道,“就算楚国是……是鹿鸣山的几十万几百万倍,还不是都一样?谁敢贪赃枉法,俺就把他——喀嚓!”

公孙天成笑着摇了摇头:“大当家虽然有雄心壮志,不过这事恐怕终究难成。大当家请想想,从凉城到鹿鸣山得有多远的路程?如果大当家能够起义成功,做了中原大地的新君主,定都鹿鸣山,假如凉城有坏人欺压百姓,得多少天才能传到大当家的耳朵里?这还得凉城的地方官不包庇恶人如实上报才行。等大当家前来‘喀嚓’这个歹徒的时候,说不定这人已经连夜跑得无影无踪。大当家要去追他,得花多少功夫?况且全国这样的恶人有多少,大当家一个人追得过来么?既追不过来,就要有州官、县官,有捕快,也就有了官官相护,有了兵匪一家,他们都联合起来欺瞒你,你奈他们何?等有一天,你想彻底整顿吏治,难免就要找一个像袁哲霖那样的家伙——后果如何,不须老朽说了吧?”

邱震霆张口结舌:“你们听听……公孙先生的意思是说,这天下已经没救了!”

“大当家不要曲解老朽的话。”公孙天成笑道,“我可没说天下没有救,只是天下不那么容易救而已。事在人为。今日铲除一名奸佞,岂不就是救治天下的第一步么?实在可喜可贺。不如叨扰程大人一桌酒席,大家开怀畅饮,如何?程大人,总不至于想用青菜豆腐待客吧?”

程亦风笑笑:“程某人虽然没有‘十万雪花银’,也没吝啬到用青菜豆腐待客的地步。”便吩咐小莫,去居定一桌酒席来,等猴老三一行人回来,大家便喝个不醉无归。

但说也奇怪,众人一直等到了二更天,依然不见猴老三一行的踪影。不免有些扫兴。崔抱月惦记她的民兵们,因告辞离去。邱震霆开了一坛酒,和管不着对饮,边喝边抱怨猴老三等人做事太没交代。不知不觉,两人就干了十来坛酒,舌头也大了,嘟嘟囔囔了一会儿,都在程家的大厅里躺倒睡去。

程亦风和公孙天成两人则是沏了一壶茶在长满杂草的院子里小坐。

春夜晴朗,周围如此安静,白天的一幕幕便又重新浮现眼前。想起元酆帝在锦波阁前和自己说的话——这中间有太多复杂的事,关于于适之,关于韩国夫人,关于元酆帝,关于朝廷,他方才没有和邱震霆等人说。他们都是直爽的好汉,喜欢快意恩仇的日子,大概不愿听到这些吧。困扰他的那些话语,唯有告诉公孙天成。“其实,”他道,“我看皇上也有许多无奈。皇后娘娘,也是个可怜的人。他们都有些不由自主……”

公孙天成一直沉默着听他诉说,这时才开口打断:“怎么,大人这样替他们说话,是担心老朽还想为文正公和于夫人报仇么?老朽岂是出尔反尔之人!当日答应大人,不再复仇,便远远地躲开了,什么也没做。若说今天这些人有此下场,我看不是‘身不由己’而是‘咎由自取’。他们如今夫妻反目,父子成仇,离家破人亡也不远了,还值得人去报仇吗?再说,文正公一家恐怕已经在天上团聚,其乐融融,哪里还在乎地上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他举起茶杯来,仿佛要和天上的挚友对饮,月色清朗,也许就是于家一家的笑容吧。老先生将茶洒在了地上。

“倒也是——皇上的家务事,关我什么事?”程亦风摇头自嘲,也跟着祭了一杯:“文正公在天有灵,保佑新法顺顺利利——唉,太子殿下突遭巨变,不知能不能打起精神来处理政务?”

“这有什么值得烦恼的?”公孙天成笑道,“那昏庸皇帝不是对大人说,朝廷就好像一种怪兽,一种看不见的气,一旦成了其中的一部分,就会身不由己,按既定的规则做事?这话说的可真精辟!靠皇帝一人来治理天下,大概只有三皇五帝的时候才是如此。无论是后来诸侯分治,还是再往后科举取仕,让百官为天子分忧,天下都是靠着许许多多的人共同治理。皇上说是怪兽,我看是一艘大船,皇上不过是船上的一杆旗,写着他的名号,以显示主人的身份,而天下大小的官员,直至兵卒、商人、农夫、三教九流,就是这船的帆、舱、舵、甲板、龙骨,等等。至于这船走向哪里,就看吹什么风——儒学的风吹起来的时候,就往仁治那里走,法家的风吹起来的时候,就往法治走——此外还有水势,风调雨顺,那就是顺流而下,天灾,那就是逆流而上。船行的方向便基本已经决定。和插着的那杆旗子,没什么关系。所以,这十几二十年来,皇上修道炼丹,楚国不是照样过日子么?如今只不过是把皇上的旗子换成了太子的旗子,船还是那条船,不会因为换了旗子就不走——当然,船上的各个部件不能坏,要是坏得厉害,就走不动了。”

程亦风怔怔地听着,老先生的这番话何等悲观:“若照先生这么说,还要变法做什么?”

“变法嘛,起码有两个作用。”公孙天成竖起手指来,“第一,‘法’决定帆和舵的方向,虽然风向和水流人力不能改变,但是,可以通过转动帆和舵来控制船的走向,以免被推到礁石上或者漩涡里。第二,‘法’好像是桐油漆,刷上一遍,船就不那么容易进水了。修修补补,还可以走很远呢。大人,你如今就是那个拉帆掌舵的人啊!”

程亦风一愕,讷讷道:“先生如此说……程某人……程某人惶恐……若我一个不慎,岂不就把船驶翻了,成了千古罪人?”

“那大人是打算撒手不管了?”公孙天成道,“大人想让康亲王袁哲霖之流来掌舵,还是想让这船顺水而去,最后撞到樾国这块大礁石上?”

“先生莫要笑话我了。”程亦风道,“我那碰壁而逃的坏毛病,怎么也得改了!只不过是突然听到先生此等言论,觉得这担子也太重,怕自己不能胜任而已。”

“大人别过虑。”公孙天成道,“你们辅政四人,同心协力,还能拉不住那帆,转不动那舵吗?今天御花园中,众多妖魔鬼怪自相残杀,正好就把这艘船上的腐木、锈铁扫除了不少。大人明天上朝,不管太子殿下如何,都应该是神清气爽的一天吧!”

果然!程亦风想。如此对明天充满了希望,在他人生中恐怕很少见吧?才想要好好伸一个懒腰,忽然听半空有人喊:“喂!程亦风!”他一愕,抬头看时,见到一条人影越墙而入——霏雪郡主白羽音,丝毫不觉得自己夜入民宅有何不妥,只吸了吸鼻子,道:“好大的酒气!你们在喝酒庆功吗?怎么也不叫我!”

“郡主行踪飘忽,我等草民怎知道您此刻会在何处?此其一。”公孙天成道,“我们就算是摆庆功酒,也不过是粗茶淡饭,郡主哪里看得入眼?此其二。我们不请郡主,郡主也跑来了——此其三。由此看来,郡主大可以不必着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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