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思安提到的姝儿,便是他的亲侄女,向思明的女儿。
墨白何尝忘记过她,当年在桑植土司生活时,几乎整日都与她为伴,她陪他练剑,他陪她闲玩。自从三年前他离开后,这一晃便又去了三年。
此次回来,墨白有想过若跟她再见面的情景,可又不全然敢去见她。他在土司府住了数日,也没见她像往日那样常来府上,虽觉得奇怪,但也未向他人打听。
今日,向思安终于提到了姝儿,让墨白重燃起了去见她的念头。他知晓她家,一路上心事重重,想入非非,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家门口。
那扇已然变色的大门,于墨白而言是多么的熟悉,他在门口站立片刻,想起自己当年前的不辞而别,却仍鼓不起勇气,直到身后突然传来向思明的声音。他转身,二人几乎同一时间认出了对方。
“二叔好。”墨白未改往日称呼,如此一来,竟像是回到往日。
向思明认出墨白之后,惊喜之余,不禁大笑道:“好小子,几年不见,二叔几乎都认不出你了。”
墨白面色尴尬,讪讪地笑了起来,问他可好。
“好得很,好得很。”向思明似是很开心,“你是来找姝儿的吧?”他在提起女儿时,却又换了副口气。
墨白一眼便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却又不敢确信,只好问姝儿是否在家。
向思明并未吱声,推开门,把他让进屋里。
墨白走进院子时,那些年在此与姝儿一块儿学习练剑时的场景,又如同画面一样徐徐展开于眼前,仿佛仍在当下。片刻之后,他跟在向思明身后,一直穿过弄堂,便到了姝儿闺房门口。他站在门外,却突然不知为何不敢再迈步。
“姝儿她……你进去吧。”向思明似有难言之隐。待他离去后,墨白正打算敲门,屋里传来姝儿的声音:“阿爸,是您回来了吗?”
墨白听见如此熟悉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俩人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再次展现眼前。
那年冬天,雪花纷飞,正好是向思安大寿,墨白随阿妈端坐于大堂之上。姝儿随他父亲前来贺寿,眼睛又大又圆,正好坐于他对面,就像一朵娇艳的花儿。那是二人初次相识,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而后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
宴后,墨白独自去外面玩耍,谁知看到姝儿独坐在屋檐下发呆,于是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打算吓唬吓唬她。谁知,姝儿像是早知道他来了,只是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默不作声。
墨白觉得无趣,就这样安静地陪她坐着,也是一言不发。许久过后,姝儿突然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叫墨白,你呢?”
“我叫姝儿!”姝儿的声音好听。
“你从哪里来,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墨白又问,姝儿说:“我住在土司城里。”
墨白不记得自己之前是否见过她,但从今晚之后,却把她永远留在了心底。那晚,每人问了对方一个问题,便再无言。
“阿爸,是您吗?”姝儿的声音再次传来时,打断了墨白的思绪,他轻声叹息,随后推开了门。他嗅到一股清香,跟姝儿小时候房间的味道并无两样。这个熟悉的味道,于他而言,弥足珍贵。很快,当他的目光落在床上的姝儿身上时,姝儿也看见了他。四目相对,久别重逢之后原本该是喜悦,然而却变成了惊恐。
姝儿的眼睛依然好看,只是面无表情。她使出浑身气力,似乎想要坐立起来,最终却仍无力地躺了回去。
墨白呆呆地望着她,颤抖着,不知所措。
房里静若安澜,沉重的呼吸声跃然耳边。
姝儿突然将头缩进被子,良久没有动静。
墨白立于床前,不敢动,也不敢出声,直到过了许久,姝儿终于探出头,却全然像是变了个人,嫣然一笑,说:“你回来了!”
墨白心中无力,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此时的所见。他慢慢靠了过去,虽只是移动短短的两步,却感觉走了千年万年。
“何时回来的?”姝儿眼里依然含笑,墨白终是开了口:“你……发生了何事?”
姝儿并未回他,只是朝他伸出了手,他慌忙搀扶着她,并助她坐正。他本打算松开手,却被她紧紧搂住,随后贴在他胸口,发出嘤嘤的抽泣之声。直到此时,他仍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不敢相信姝儿竟是真的无法行走了。
墨白在与姝儿相处的那些年,他俩是外人眼里的青梅竹马。他喜欢她,可只是将她当成阿妹,除了小时候牵过手,也从未与她有过更为亲密的接触。
时至今日,她抱着他,二人如此接近,如此亲密。本该是甜蜜的相逢,他的心却如刀割,裂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姝儿终于放开他,擦去泪水,默默地垂下眼皮,目光羞涩。
“告诉我,究竟发生何事?何人将你变成如此模样?”墨白压抑着愤懑,“姝儿,你快告诉我呀。”
姝儿轻声叹息,又徐徐说道:“是我自己,与他人无关。”
墨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力地说:“不,我不信。你实言告诉我,究竟是何人害你成这样……”
“是我自己。”姝儿打断了他,“是我不小心,从楼上跌落,摔断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