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到了二十世纪初,西班牙帝国已不复存在,只剩下过去一个半世纪所取得的沿非洲西海岸的几块无足轻重的领土。而卡摩因斯所歌颂的葡萄牙制海权的残骸,从亚速尔群岛一直伸展到马来群岛和中国海,虽然肌肉已经被剔得精光,但骨骸的架子尚可辨识出来。在1939年,葡萄牙有一个帝国要拯救,西班牙则有一个帝国要光复。
甚至在西班牙已不再是一个强国以后,英国仍然认为有必要控制大西洋,这样葡萄牙的独立才会在英国的保护下得以保持。但在欧洲以外,英国人和葡萄牙人的利益在十九世纪还是象在十六世纪那样发生冲突。葡萄牙人想穿过现在的罗得西亚把安哥拉同莫桑比克连接起来这个想法同英国人想把从开普敦到开罗的领土达成一长片的愿望有抵触,由此招致英国人于1890年向葡萄牙发出最后通牒。不但是葡萄牙的扩张计划,而且甚至是保持葡萄牙海外领地的完整,也得以英国的利益放在全世界殖民势力的天平上加以权衡。在1898年,英国同德国订立了秘密协定,把葡萄牙的殖民地划分为两个势力范围,作为可能瓜分的前奏。1899年英国重申古老的条约,其中包括对葡萄牙殖民领地的保证,这既不能维护英国政策的先后一致,也没有减轻葡萄牙人的忧虑。推翻葡萄牙君主政体的1910年革命削弱了葡萄牙的国际地位,德国的压力再度出现;在1912年和1914年之间,英德重开谈判,讨论预期的瓜分葡萄牙帝国的问题。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给葡萄牙解除了这些危险,它被拉去站在它的传统保护者一边而卷入了那场冲突。
葡萄牙得到的报酬是德国战争赔款的百分之零点七五,并收复1894年被德国夺走的莫桑比克北面的基永加三角地。但它从协约国胜利中得到的真正好处是把德国从非洲赶走了。同莫桑比克北面交接的德属东非成为英国的委任统治地;同安哥拉南面毗连的德属西南非洲则成了南非的委任统治地。葡萄牙帝国就这样解除了压在它身上达两个半世纪之久的最危险的压力,同英国联盟一事也就相应地不那么紧迫了。与此同时,有一点也是清楚的,即如果联盟不体现共同利益,也就不会有多大的心思去保持这种联盟了。在萨拉查领导下的葡萄牙民族复兴时期,一种反对依赖外国的反应很自然地产生了,这又恰好发生在那个外国的国际地位下降的时候。萨拉查对西班牙内战的政策,以及对类似德国和意大利缔结的那种不干涉协定的政策,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篇脱离英国的独立宣言。
尽管如此,葡萄牙同轴心国是没有共同利益的。如果说,它支持佛朗哥是因为它是一个天主教的和独裁的国家,那么同样地,它作为一个天主教的国家和作为一个弱小的殖民国家,又必然会害怕纳粹德国崛起。德国在非洲确实已不再有立足点了,但有可能的是,同英国达成某种殖民地安排就会让德国又回到那里去——某种在没有葡萄牙充分参加的情况下达成的涉及葡萄牙利益的安排,也就是类似于1914年以前英德谈判的那种做法。此种担心在德国夺取布拉格的时候已经逐渐减少,可是在西班牙内战结束时,在佛朗哥对轴心国的依靠中又出现了一些暖昧不明和招致不安的情况。如果葡萄牙政府还不能确切知道,至少它会猜疑西班牙民族主义者认为“把葡萄牙逐出英国势力范围之外,对西班牙的政策和对轴心国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因此,葡萄牙一面同取得胜利的佛朗哥签订友好条约,一面却又关注于谨慎地强调它原有的纽带。1939年3月,葡萄牙正在开始执行既要同西班牙建立新的友好关系、又要同英国保持古老的联盟这样一个困难的平衡政策。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它始终将维持这一政策,它是同两个互相争斗的联盟都保持了条约关系的唯一小国。
瑞士、三个低他国家和四个斯堪的纳维亚国家在1939年是西欧特别典型的中立国。除比利时和卢森堡的中立受到德国的侵犯外,它们都幸免于卷入第一次世界大战。西班牙也曾是个中立国家,但上述这些国家和西班牙有所不同,那是由于它们全都成功地保持议会民主,它们的对外政策又都有爱好和平和国际主义的特征,考虑威望和争夺权力的成分在它们的政策中所占的比重也许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都少。它们同当代大国以及象西班牙那样怨天尤人的前大国之所以分道扬镳,并非因为它们无知,也不是因为它们在国际政治中缺乏经验。这些小国之中的四国,即瑞士、荷兰、丹麦(挪威和冰岛当时同丹麦联合)和瑞典,在早几个世纪的近代史上曾处于接近大国的地位。比利时和卢森堡无论是作为西班牙帝国的组成部分,或作为奥地利帝国的组成部分,或分别作为独立国家,它们在每一次全面战争中都是北方的斗鸡场。如果说这八个国家显得要置身于国际权力斗争之外,而试图把它们的对外政策建立在理性的和合作的原则之上,那末在不小程度上,也只是因为它们具有强者受挫折、弱者被掠夺的历史经历而已。
在1939年的世界上,它们在两个方面有着共同的特征和共同的利益。它们都是楔在强国侧翼之间而又岌岌可危的缓冲国,它们没有能力自卫。其中一半国家在欧洲以外又有着广大的领地,这些领地也是它们无法各自独力保护的。它们维持独立的传统政策便是中立政策;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它们采取了另一种政策,所根据的希望是它们当前独立所依赖的实力均势可以永久保持不变,并发展成为一种集体安全体系。这两种政策之间的冲突,随着国联的盛衰,使成了它们的外交史的主题。
瑞士和低地国家是在九世纪崛起的分隔东西两个法兰克王国的罗退尔中央王国的远房后裔,并以此种或彼种方式成为介于法国和德国之间的欧洲政治地理上的永久性特征。在十五世纪的一个短时期内,这块当时是瑞士邦联和勃艮第领地所在的中央地带,在政治上和军事上都比被它分隔开的那两个国家强大。勃艮第国首先瓦解,多半是由于它同瑞士冲突的结果,而瑞士作为强国,自己也不过继续存在了四十年。此后它就沦为法国、奥地利和意大利的西班牙政权之间的缓冲国。后来它提出了中立政策,那是在1672…1713年全面战争开始时作为一项原则宣布的,因为在1674年,瑞士邦联宣告它认为自己是一个中立国家,不介入任何一方。自那时以来,瑞士的中立只在1792…1815年全面战争期间遭到法国和同盟国家双方的严重侵犯。瑞士的中立和它的领土的不可侵犯性是在1815年的维也纳会议上得到了大国的保证,一个小国的中立便第一次成为欧洲公法的组成部分。瑞士的中立经历了十九世纪的各次国际革命和第一次世界大战而得以保存下来,并得到凡尔赛和约的再一次肯定。虽然国联的所在地就设在瑞士的日内瓦城,瑞士又是国联的一个成员国,但它的特殊地位还是得到1920年国联理事会的一项决议承认,使瑞士免去根据按国联盟约必须参加的军事行动。
瑞士和比利时都是缓冲国,但瑞士是一道屏障,比利时则是一条走廊。瑞士是欧洲的山区要塞,很少受到外国军队的侵犯;比利时则是每次战争的主要战场。瑞士从历史进入近代之初便是一个独立国家;比利时则是一个遥远的帝国的边远省份,先属西班牙帝国,后又属奥地利帝国。瑞士的中立是瑞士政策的一条传统原则,这个中立在几个世纪以后得到了大国的承认。比利时的中立则是在它于1831年建国之时由大国强加于一个非自愿的小国的。这个中立最后得到了1839年三个伦敦条约的保证。但当初被痛恨而看作是侵犯主权、后来也并不认为是有利而完全接受的此种中立地位,被德国1914年的入侵破坏了,并被凡尔赛和约默默地取消了。比利时是除丹麦外唯一的一个从德国土地上取得领土的西方小国,它得到了欧本…马尔梅迪。比利时同其他小国一样,这时用参加国联的办法以谋求另一种形式的安全;但是它和它们不同的是,它是莱茵兰的一个占领国,因此需要把自己的政策同法国协调,所以在1920年签订了一项范围不大的军事协定。比利时相当于昔日的地位,直到1925年签订了洛迦诺条约才实现,那时由英、法、意、德各国保证了它根据凡尔赛和约的边界。
卢森堡是这些小国中第三个得到国际保证的国家。它同比利时和荷兰一样,曾是勃艮第遗产的一部分,并同比利时各省一起从西班牙人手里传给了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王朝。1815年卢森堡立为大公国,以便加入德意志邦联,但由于荷王兼任大公又同荷兰连在一起。卢森堡人同比利时人一样深恨荷兰人的统治,1830年同比利时人一道举行起义,希望并入新的比利时国家。可是大国把卢森堡瓜分给了比利时和大公——即荷兰国王。1842年卢森堡加入普鲁士关税同盟。1866年普鲁士打败奥地利并解散德意志邦联时,卢森堡大公国便成了普法之间争夺控制权的对象,并由此而使普鲁士和法国几乎要以兵戎相见。然而,1867年的伦敦条约规定卢森堡为在大国集体保证下的一个永久中立国家;但仍保留了同德国的关税同盟。这个到目前为止一直是德意志邦联的要塞的城市,当其政权隆盛和工业发达时,作为一个现代交通的中心,它的重要性也就更大了。卢森堡大公国因而在1914年比德国入侵比利时更早两天就遭到德国侵略,并在整个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被德国占领着。
但卢森堡与比利时不同,它不具备交战国的资格,因而被拒绝在和会上占有席位。法国和比利时都想兼并它;卢森堡人则希望继续独立和中立。凡尔赛和约废除了卢森堡同德国的关税同盟,1922年卢森堡和比利时结成关税同盟。但在政治上还未完全解决。对卢森堡说来,也同对比利时说来一样,凡尔赛和约迫使德国承认了这个中立制度的告终,不论协约国作出怎样的安排来替代这个中立制度,德国都得照办;但是并没有作出这种安排,因而卢森堡宣称1867年的条约仍然有效。卢森堡于1920年加入国联,但它提出,它作为一个中立国家的地位,可以豁免按国际盟约承担军事义务,此项请求遭到了拒绝。1926年卢森堡要求参加洛迦诺公约,但英国认为给这个大公国作出保证不是英国所十分感兴趣的。因此,卢森堡退而根据仍然存在的1867年条约,要求承认其中立,英国则认为卢森堡参加国联时中立已告结束。当1935年对意大利施行制裁时,卢森堡同瑞士一样仍根据这一中立政策行事。
1935…1936年,国联未能制止意大利征服埃塞俄比亚,德国又重新武装莱茵兰而破坏了洛迦诺体系,这就搬掉了瑞士、比利时和卢森堡的战后政策赖以建立的基础,迫使它们回到了传统的中立地位。德国的重新崛起对比利时的威胁特别大。比利时所处的地理位置已经一度使它成了德国侵略的牺牲品,它从1919年的肢解德国中得到过领土方面的好处;而瓦隆人和佛兰芒人之间的分裂使它具有类似双重民族国家的性质,这一分裂也许看来对德国的宣传和渗透特别有利。从德国人的观点看来,也许不幸的是,尽管手头有着具有条顿气质和亲德感情的佛兰芒民族主义这样一件分裂比利时国家的最好工具,但在比利时发迹的最显要和最成功的法西斯首领德格雷尔在血统上却是一个法国人,而他的保皇党几乎得到瓦隆人中产阶级下层的全力支持。然而比利时人还是深感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1936年他们来了个政策大转变,企图逆转那种1914年的事态发展,并想恢复得到保证的地位。此事所取得的成功只是,英国和法国都于1937年宣布它们认为比利时已解除了按洛迦诺条约承担的义务,但英法自己对比利时的保证仍然对英法具有约束力;德国则针锋相对地以另一种比较含糊的措词保证比利时的不可侵犯。1939年的比利时就是在这样一条不安稳的三脚凳上维持平衡的。这个国家总的说来是抱住中立不放的,是把中立当作它所能找到的、最完美的防止侵略的保障了。比利时政府懂得,唯一要担心的侵略来自德国,因而它对英法的保证给予相应的重视。但利奥波德国王及其幕僚特别强调不要触犯德国而危及中立的愿望,使比利时不能同英法举行参谋人员的谈判,而这种谈判对它的军事防御来说却是有其必要的。至于卢森堡,它在1936年就寻求同比利时缔结防御协定,1937年它再次要求英法给予保证,但都遭到拒绝。
瑞士的处境比较幸运。它的中立地位一直是欧洲公法的组成部分,从未有过间断;它的中立是得到国联承认的,而当国联垮台后,只需要把它的中立重新规定一下就行了。1938年5月,讨论在法律上承认意大利对埃塞俄比亚的主权的国联理事会和大会会议也认可了瑞士此后不参加任何制裁的意向,这实际上给瑞士解除了国联盟约的义务,承认它回到它先前存在的永久中立的地位。1938年德国并吞奥地利似乎给瑞士带来了特别大的危险,因为德国并吞奥地利后使瑞士三面受到轴心国的包围(比利时和卢森堡不是这样)。但它在地理上是一个平地拔起的山区,险隘雄关成了它真正的安全所在;单是这一点就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捍卫了它的中立,在1939年新的危险处境中,可能也会起到同样的作用。相形之下,比利时和卢森堡却正面临着一场新的欧洲战争,几乎没有避兔遭受侵略的希望,它们中一个得到了大国的重新保证,另一个并无所得,只有自言自语而没有得到别人支持的1867年的中立;不过中立的保证后来再次被证明是同1914年时一样不值一文的,比利时和卢森堡国家地位之不同,并没有免除它们遭受被倾覆的相同命运。
斯堪的纳维亚国家象低地国家一样,有着悠久的政治团结的传统。丹麦、瑞典和挪威(冰岛当时是挪威的属地)这三个王国从1397年到1520年一直结成卡尔玛联合。丹麦和挪威直到1814年还保持着联合,这一年作为维也纳会议解决方案的一部分,挪威才被转让给瑞典,但冰岛则和丹麦结合在一起。挪威直到1905年才退出同瑞典的联合而成为一个独立国家,冰岛迨至1918年才获得类似于英国自治领的地位,成为一个独立的王国,但仍拥丹麦王为元首而同丹麦相连。斯堪的纳维亚国家象荷兰一样历来奉行中立政策,这一政策从未写入欧洲公法,而在于它们拒绝参加大国联盟。这些国家自1815年以来迄未参与大国之间的战争,特别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它们坚持了中立。然而它们也并非没有从那次大变动中得到好处。这次大变动摧毁了它们最害怕的两个大国。低地国家和丹麦生活在德国的阴影之下达五十年之久;瑞典生活在俄国的阴影之下达二百年之久;而在1919年,德国和俄国都同样筋疲力尽,一蹶不振了。斯堪的纳维国家竟然从它们没有出力的一场胜利中得到了领土上的好处。在和平协议中,大国把斯匹次卑尔根给了挪威,并在1920年经公民投票决定把北石勒苏益格归还给丹麦。相形之下,瑞典则未能从新独立的芬兰手里收回它在1809年连同芬兰一起割让给俄国的阿兰群岛。但是瑞典所处的地位不同于挪威,挪威是一个大西洋国家;瑞典也不同于丹麦,丹麦两面临海。只有瑞典全然是一个波罗的海国家,并全然面对着东方;那两个国家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