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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1页)

驯听话,它们会在附近欢快地转着圈,拍打着翅膀。

第三章 布隆迪 20世纪70年代(7)

德奥很期待太阳下山,因为忙完了所有的活,爷爷会给孩子们讲故事。白天,孩子们不能听那些编造的故事,因为那些大人会说小孩子白天听故事会困在故事里永远长不大。可是到了晚上就是故事时间了,孩子们特别爱听老人讲故事。德奥和兄弟姐妹在隆基诺房前的炊火旁围成一团,满心期待地等着爷爷开始讲故事。甚至光是这么想着,德奥就开心得直想笑,但还得使劲憋着不笑出声。要是实在控制不了的话,他就会一溜烟儿跑出去笑个够。因为要是你在隆基诺讲故事的时候,特别是他还没讲时就笑,隆基诺会不高兴的,甚至会生气。

有时候,隆基诺会把时下发生的事情编进故事里,有时也会讲讲过去的事情。所有的故事都很离奇,有的甚至是神话传说,可隆基诺总是装作这些都是真的。

隆基诺曾说他在布坦扎有个邻居,因为这个人去世得早,所以德奥和孩子们并不认识他。这个男人很穷,还有两个懒惰儿子。临死前,这个人想到一个办法治治他儿子的懒惰病。他告诉儿子们他把钱藏在牛角中埋在了田里,只要他们找到那些钱,钱就是他们的。于是这两个儿子就一直挖呀挖,把每块土都翻遍了,还顺带在田里种上了树苗和粮食,表明这地是他们父亲的。后来老人去世了,两个儿子还是在不停地挖、不停地栽种,最后他们得到了一片不小的树林,田地也变得肥沃了。这时他们的母亲才告诉他们:“其实地里没有钱,你们的父亲是想让你们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这个故事隆基诺讲了好几遍,每次讲完都会对孩子们说:“要爱热劳动,要勤快。可不要让你们的父母和这个老头似的骗你们说地里埋着钱。”

有时候隆基诺的故事会用“从前啊……”这样的词句开篇,德奥觉得爷爷声音里有时带着些悲伤,有时是愤慨——比如说隆基诺讲起殖民时代和比利时人的时候。那时,布隆迪和卢旺达都是比利时刚果弱小的附属国。和许多别的布隆迪男人一样,隆基诺也被迫去刚果的橡胶树林干苦力,他好好地活了下来,一年后安全回家,而有的人就此没能回来。隆基诺讲起一个工友,那人身体强壮、力大无比,却被比利时人用鞭子活生生地抽死了。隆基诺说,要是你上工迟到了,他们就让你就地躺下,从你的腿往上直抽到脖子,来来回回抽上八遍,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这样来回算一次,所以实际上是抽了十六遍。被打的人就这么赤裸裸地躺在地上,连脚后跟都在流血。有的人在这里遭受了几个月的折磨,回家后甚至会虐待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家庭。

德奥第一次听说比利时人征收重税,是在隆基诺的故事中。那些有几头牛或有点庄稼的人不得不白白把自家最好的牛奶、农产和肉食交给当地的比利时首领,那些首领替殖民者统治着布隆迪的山头。

隆基诺也讲起独立运动的故事。20世纪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比利时的直升飞机会时不时地在人们头顶转悠——“像蜜蜂一样恼人”,隆基诺这样形容。他讲到鲁加索尔王子领导了独立运动,却在坦喀尼喀湖边的一家饭店被人用猎象枪打死,整个国家都陷入悲痛之中,这时,隆基诺自己也不禁陷入伤感的气氛中。杀害鲁加索尔王子的人来自一个叫希腊的地方,不过隆基诺觉得是比利时人策划了这场谋杀。故事的最后是一个美好的结局——布隆迪独立了。隆基诺说,现在他和他的家人终于可以按自己的心意生活,喝自家产的牛奶。

第三章 布隆迪 20世纪70年代(8)

隆基诺小声笑了起来,声音那样轻,几乎听不到。映着炊火,德奥看见爷爷的肩膀微微颤动着,露出一口洁白明亮的牙齿。

每当看见爷爷的笑容,德奥都会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很美好。

德奥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妈妈正在火边做晚饭,德奥听见外面有人喊爸爸的名字。“普罗斯普!普罗斯普!”那是妈妈的表兄,他从好几公里外赶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站在院外的篱笆旁,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生气地冲德奥爸爸大喊:“你要干什么?你和你的老婆孩子会被烧死在房子里的!你真是傻到家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出去转转就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德奥的爸爸和往常一样非常生气,可是他没说什么。德奥的妈妈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对表兄说了声“谢谢你”。

等德奥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关于那天晚上的记忆就变得朦胧起来。但他依然记得家里的男人们把堵着院子唯一出入口的木头都搬走,然后他们就被赶进了一片茂密而漆黑的树林中,爷爷养的狗一直在不安地叫着。他还记得哥哥问大人们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没人回答。

有好长一段时间,德奥家和其他一些住在附近的人家总是搬来搬去。家里的男人把牛赶到了安全的地方,孩子们同家里的女眷待在一起。晚上有时会雷电交加,下起倾盆大雨,到了白天,就会有一位成年妇女出门,从家里的菜园中带点南瓜、香蕉和土豆回来作为粮食。女人们在山头上一直观察着,德奥听见她们互相轻声询问有没有看到着火的房子。最后,当他们回到家时,他们的牛圈被烧得精光。只有爷爷隆基诺带着狗和长矛留下来,可到了最后时刻,他也不得不藏到香蕉林中。

不久,牛圈又重新建了起来,生活也恢复了往昔的平和。没人告诉德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很听话,没敢向谁问起。二年级的时候,学校要求大家阅读一本神话故事集,这本书中的每一个故事都令德奥惊惧不已,特别是那个名叫《头,你是怎么死的?》的故事。故事是这么讲的:

从前有个人外出散步,路上遇见一个头颅滚过他的面前,他便开始不停地追问那个头:“头,你是怎么死的?”

那个头回答:“你能不能接着走你的路,不要让我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死得很英勇,但你会被自己聒噪的舌头害死!”

于是男人继续散步,等到了目的地,他和人们说:“你们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我在路上碰见一个头在滚,我问它:‘头,你是怎么死的?’他说:‘我死得很英勇,但你会被自己聒噪的舌头害死。’”

那些人说:“你要是不能让我们见见那会说话的头,我们就杀了你。”

那人便说:“好!要是那头不说话,我随便你们处置。”说完便领着人们上了路。

等他们找到那个头,那人就开始和它说话,可是那头什么也不说。无论那个人如何费尽口舌,那个头就是不开口。人们很生气,认为那人骗了他们,害他们白跑一趟,于是就揍了他一顿,打得他连路都走不了。人们走后,那人疼得躺在地上打起滚来,那会说话的头此时却开了口,在旁边嘲笑他:“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会被自己的舌头害死。”

这个故事的意思是你不能和外人说家里的问题,“家丑不可外扬”。当个安静的孩子也许不会被表扬,但是如果你老是说个不停,就会被训斥“Hora”——闭嘴!爸爸或爷爷就会说:“你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跟清晨的小鸟一样烦人!”或者“你话怎么这么多,是寡妇养大的吗?”而更常说的则是:“你最好别问,你可能不喜欢那个答案。”

第四章 纽约 1994年(1)

德奥推着送货车,沿着第89大街的人行道吃力地走着。这片区域十分繁华,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矗立在道路两旁。德奥盯着这些富丽堂皇的建筑,感到十分压抑,像是狠狠地被人羞辱了一番。眼前的景象仿佛在时刻提醒着他:你孤单一身,你不属于这里。

有时,他眼中看到的并不是层层叠叠的高楼或来来往往的人群,而是家人的画面:妈妈腼腆地笑了,露出平整洁白的牙齿,拥有一口好牙在布隆迪是人人羡慕的事;哥哥安托万个头不高,身材很是敦实,做事勇猛果断,他还开玩笑说是他们小时候头上负的重物阻碍了他长个子。德奥甚至能清楚地听见安托万的大笑声。

可就在下一秒,德奥的思绪又跳转到了那些可怕的回忆中。他又回到那个令他恐惧的画面中,自己站在房顶已被烧焦的茅草屋的窗前,怔怔地往里看,里面的人都躺在地上,尸体残缺不全。

这时他就会再次想起自己的家人。他们都怎么样了?爷爷隆基诺、爸爸、妈妈、安托万,还有弟弟妹妹,他无法控制地想象着他们受到残忍虐待,尸体横陈在泥地上的画面……等回过神来,德奥就会发现自己两颊已经沾满了泪水,他在人潮之中一边推着货车行走一边哭泣,引得行人频频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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