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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第1页)

德奥给查理看过他从布隆迪带来的书,查理当着德奥的面对南希说:“他爱书,他得回到学校。”之后,他们的一位朋友帮德奥在纽约市立亨特大学报了英语语言班。德奥觉得自己肯定表现得很好,因为不到一周,他就升到了更高等的课程,而且他的老师还带着德奥参加和其他老师的午餐——似乎是在炫耀他的得意门生。

每个周六,德奥都会跟着查理去联合广场的绿色农夫市场。查理是大学的社会学教授,他很了解纽约市。德奥虽然不能完全听懂查理讲的事情,但是他还是很喜欢听他讲眼前这条街的历史。他们坐在一家咖啡店,喝着咖啡聊聊天,然后散步去史传德书店,在那儿看上一两个小时的书。有时在回家路上,他们会到仓储超市买些啤酒或一瓶红酒,晚饭后坐在桌边慢慢享用。差不多每天晚上,查理都会在晚饭时给德奥讲一个新的表达用语,比如“印第安的夏天”指的是美好的晚年,“断一条腿”是预祝顺利成功的意思。南希经常转向德奥,为他解释自己对于这些表达的理解,然后查理会提出不一样的解释。有时德奥也会打断查理,问一问自己的问题。

“‘抽打一匹死马’1是什么意思?”

“哦,这是个大白话。”查理会这样解释。

“那‘大白话’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些陈词滥调。”南希有时会抢着回答。

“不,”查理会说,“大白话和陈词滥调的含义并不完全一样。”

通常这个争论就会不停地进行下去。刚开始,德奥坐在那儿觉得有些不自在,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答自己的问题。慢慢地,德奥觉得这样很有趣:这两个母语是英语的人,却解释不清关于自己母语的问题。德奥会安静地听着他俩争论不休,心情越来越轻松——即使他们的母语就是英语,也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看来我问的问题很有水平。”他偷偷地开心,“我不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代表我笨,这么说来,我的处境好像也没有那么绝望……”

德奥在沃尔夫家住了差不多五个月,然后他决定离开,去继续自己的学业。查理告诉德奥他的家乡在北卡罗来纳州教堂山,他联系到了那儿的一位老朋友,这位朋友认为德奥应该到教堂山去。他觉得德奥还是离开大城市比较好,而且德奥在那儿上大学也相对容易些。德奥能感觉到查理和南希不希望他离开,可是另一方面,查理对北卡罗来纳州评价很高,而且认为他在那里的大学接受到的教育对自己帮助很大。最后,德奥满心只装得下一个词——大学。

查理和南希谈到纽约时说的是“上专科学院”。德奥觉得现在自己需要在大学和学院之间作出一个选择。德奥并没有问“学院”是什么意思,因为法语里就有这个词。法语的“学院”指的是中学,这令德奥的选择变得很明确:他要去的是大学。南希和查理把德奥送到火车站,在站台上,南希难过得哭了出来,查理也拿出了自己的手绢,稍稍往后退了几步侧过了身。德奥勉强挤出最灿烂的笑容,登上火车。直到火车出发的那一刻,他心里还在偷偷盼着南希和查理能为他作出决定,让他留下。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六章 纽约—教堂山 1994至1995年(3)

查理的朋友帮德奥找到了免费的公寓,同一位九十岁的老头住在一起。德奥发现这老头的行为颇有些古怪。晚上,德奥踮着脚走路,觉得自己已经轻得连落根针都能听见,可是到了早上,老头还是会抱怨说:“你吵着我了。”还有一次,老头硬要说德奥偷吃了他的西瓜。但直到几个月后,德奥才吃到平生第一块西瓜,他咬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全部扔掉。虽然德奥宁可露宿街头,可是只要能让他上大学,哪怕再难他也可以忍耐。可是,就在德奥到北卡罗来纳州不久,查理的朋友告诉德奥报名上大学比她想的要困难得多。事实上,这根本就不可能,因为德奥的情况不符合任何一类大学的条件,而且入学规定非常严格。在这里,德奥距离自己梦想最近的地方就是北卡罗来纳大学的图书馆。德奥在良橡疗养院做助手,他总会在上班前或下班后到图书馆去坐坐。

德奥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在同事之中的级别最低,虽然这里的护士和其他助手基本都是黑人,可是他们谁都可以对他呼来喝去,让他去打扫最恶心的垃圾,清理地板上或床单上病人的排泄物,收拾老人打翻的碗碟,擦干净老人吐出来的食物。德奥觉得别的员工都认为他的脑袋不好使。当一个人无法流畅地使用一种语言时,掌握这种语言的人常会这么想。所以德奥想,很多人压根就不会去听你说了什么,他们只是觉得你在制造噪音。但是单单“疗养院”这个概念就让德奥很不理解。他还记得当时他父母要从爷爷奶奶身边搬走去荣达山上生活时有多么不容易,甚至最后父母不得不留下几个孩子让老人帮忙照顾,这才搬了出去。德奥看着疗养院里那些所谓的“居民”瘫在轮椅里,心里想:“这些老人要这样待在这里直到去世吗?他们不回家吗?”

这份工作其实还算不错。从老头家到疗养院要走一小时,不过德奥的身体现在更强壮了一些,恶心的毛病也差不多好了,他又重新喜欢上走长路。一天的工作一般要持续十二个小时,每小时五美元的报酬,比起在格利史蒂斯,这份工资算得上优渥。德奥也不介意清理老人们制造的污物,如果看得开一点,其实医生的工作也和这差不多。休息的时候,德奥喜欢看看病人的医疗记录,想象自己就是他们的主治医师。德奥还喜欢给老人量体温、测血压,然后把结果规范地记录下来。他还喜欢做肺结核检验。

“我的大脑又开始转动了。”他对自己说。

有时德奥会饶有兴趣地研究X光片,虽然他的英语仍不是很好,但他偶尔会和定期来做检查的医生聊聊某位老人的情况,就好像他是巡视的见习医生那样。很久以来,德奥都是在寻求别人的帮助,现在他终于可以帮助别人了。

德奥和这里的老人很合得来。他还和八十多岁的老人玛莎成了朋友,她人很和善,气质优雅。玛莎刚来到这里时,她对德奥说了些什么,德奥没听明白。玛莎向德奥笑笑说:“你毫无头绪。”

“头绪?”德奥想,“头发?”

“你知道‘头绪’是什么意思吗?”玛莎问。

“知道!”德奥揪了揪自己的头发。

玛莎开心地笑了,而德奥也并不觉得生气。

“不,”她解释说,“意思是你理解不了。”

德奥休息的时候总会和玛莎待在一起,她不仅帮德奥提高了英语水平,也振奋了他的心情。有一天,有个身体壮实的黑人女助手对玛莎很不耐烦,便抓着玛莎的胳膊狠狠地掐了下去,德奥就在跟前,他看见玛莎流了血。

第六章 纽约—教堂山 1994至1995年(4)

那个助手想让德奥帮她撒谎,把这件事蒙混过去:“她可是个白人。”她恶狠狠地嘀咕着。德奥对美国的种族历史只是一知半解,可他还是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助手的意思是既然玛莎是个白人,德奥是黑人,他理应站到自己的黑人同胞这一边,因为白人欺压黑人太久了。

这想法太蠢了,德奥想。在布隆迪和卢旺达,有多少无辜的人因为同胞犯下的错而惨遭杀害?那助手还威胁德奥,说他要是不帮她隐瞒,也就别想在这儿干了。

“你如果不卷铺盖走人,我就会给你好看!你最好滚回你的非洲去!”

德奥部分地听从这个助理的要求。他辞了职,但向上级汇报了事情的真相,不久,他给南希和查理打了电话——这四个月来他们一直定期给德奥打电话——问他可不可以回去他们那里。

沃尔夫一家在佩恩车站迎接德奥,他们一起回到了SOHO公寓。当电梯到了公寓,一开门,德奥看到很多朋友在等着他——莎伦、詹姆斯·奥马利律师和他夫人莱利亚。桌子上摆着一个画着奶牛图案的大蛋糕,周围插满了蜡烛。德奥听到有人说:“德奥,快吹蜡烛。”

“什么?”德奥问。莱利亚做出吹的动作,德奥明白了。

当他们收拾桌子的时候,莱利亚让德奥帮她拿一张纸巾。德奥不知道纸巾是什么,只好出明白的样子四下寻找。找了一会儿,他便掩饰说:“没有。”莱利亚冲他笑了笑,然后自己走过去拿了纸巾。

德奥觉得自己一定要回到学校,不然他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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