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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第2页)

特克拉小姐去了英国,妹妹安娜就得操持更多的家务,再抽不出时间经常出来作长时间的散步了。那位金黄色的头发梳成长辫子、小脸蛋有点狮子鼻的卡西利小姐近来有些厌恶社交。赫德威格小姐已经走了,经常陪他们散步的美国人威克斯也到德国南部旅行了。菲利普很孤寂。海沃德有心结识他;可是,菲利普有个不幸的怪癖,或许由于腼腆,或许由于某种穴居祖先的返祖遗传,他对初次结识的人,总是心生厌恶。只有跟他们混熟了,才能消除最初的印像。这使他令人难以接近。他羞怯地接受海沃德的亲近。一天海沃德邀他出去散步。他只好答应,因为想不出一个得体的托辞。他照常表示歉意,同时,对自己不禁又满脸飞红感到恼火。他企图一笑置之以掩饰这种尴尬的局面。

“恐怕我不能走得快。”“天啊,我散步又不是要打赌谁走得快。我倒喜欢溜达溜达,你还记得佩特①在《马留》一章里谈到悠闲的散步是交谈最好的助兴剂吗?”菲利普善于倾听他人谈话,虽然他也常想说些佳言妙语,可是,往往说话的机会已错过了,也难得想出一两句。海沃德很健谈:任何一个比菲利普更老练的人都会看出海沃德喜欢倾听自己说话。他那目空一切的傲慢态度给菲利普留下很深的印象。菲利普不禁怀着敬畏的心情称赞这样的人:他蔑视许多菲利普视为近乎神圣的东西;他对运动不盲目崇拜,把热心于各种形式运动的人斥为以奖品为唯一目的的运动员。菲利普没有意识到,他这只不过是以一种迷信代替另一种迷信罢了。

①佩特(1839—1894):英国散文家、小说家和评论家。

他们信步登上了城堡,坐在台阶上,俯瞰整座城市,城市坐落在风景宜人的内卡河流域。从烟囱冒出来的袅袅青烟,弥漫在古城上空,化作一层淡蓝色的雾气。高耸的屋顶和教堂的塔尖给城市一种惬意的中世纪的风味。

海沃德谈到《理查·弗浮莱尔》和《包法利夫人》,谈到魏伦①、但丁和马修·阿诺德②,当时,菲茨杰拉德③翻译的奥玛开阳④诗集还只有特权集团知晓,海沃德能背给菲利普听。他很喜欢背诵自己的或别人的诗歌,他以单调的节奏背诵,到他们回家时,菲利普对海沃德的猜疑已经变为热情的颂扬了。

①魏伦(1844—1896):法国诗人。

②阿诺德(1822—1888),英国诗人及批评家。

③菲茨杰拉德(1809—1883):英国诗人、翻译家。

④奥玛开阳(1025?—1123):波斯诗人及天文学家。

他们每天下午经常一起散步。不久,菲利普了解了海沃德的某些身世。他是个乡村法官的儿子。父亲不久前去世。他继承了一笔每年300镑的遗产。他在查特豪斯公学学业成绩太优异了,以至他上剑桥时,“三一学院”的院长特意向他表示欢迎。海沃德准备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他跻身于最出类拔萃的知识界人士中:他热情地诵读勃朗宁的诗,却对丁尼生的诗嗤之以鼻。他知道雪莱和哈丽特的不幸姻缘的全部细节。他涉猎艺术史(他房间的墙壁上挂满了华茨①等人的画作的复制品)。他写出了具有悲观主义格调的诗。朋友们奔走相告,说他很有天赋,才气横溢。当他们预示他将来要取得的卓越成就时,他听得很入耳。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他成了文学艺术方面的权威。他受红衣主教纽曼的《辩护》的影响;罗马天主教教义的生动逼真迎合了他敏锐的美感,只是害怕父亲的盛怒,他才没有改变宗教信仰(他父亲是个朴实、直率而又思想偏狭的人,平时喜欢读麦考利②的作品)。当他只得了一个学士学位时,朋友们都惊讶不已。可是他耸耸肩膀,巧妙地暗示他不愿意受主考人的愚弄。他力求令人觉得,第一流的学生多少总有些庸俗。他饶有风趣地描述了一次口试:一位围着令人讨厌的衣领的人向他提问逻辑学问题。这次口试确实冗长乏味。忽然,他发现主考人穿着一双紧口靴,怪模怪样的,很可笑。因此,他思想开小差,想起了金斯教堂哥特式建筑的美来。确实,他在剑桥还是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他的宴请比他所认识的任何人都丰盛豪华;在他房间里的高谈阔论迄今还记忆犹新。他给菲利普引用了如下精辟的警句:

①华茨(1817—1904):英国画家、雕塑家;伯恩·琼斯(1833—1898):英国画家;博蒂西里(1444—1510):意大利画家。

②麦考利(1800—1859):英国历史学家、作家。

“他们告诉我,赫拉克利特①,他们告诉我,你已经死了。”

①赫拉克利特: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哲学家。

现在,当他提起主考人及他的靴子的那段栩栩如生的考场轶事时,便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这是件蠢事,”他说,“确实,那是一件有着微妙之处的蠢事啊。”

菲利普心里一阵激动,认为这太了不起了。

后来,海沃德到伦敦去学法律。他在克莱门特法学协会的宿舍里租了几间漂亮的房间,都是镶有嵌板墙壁的。他设法把它们布置得像“三一学院”里他过去住过的房间一样。他多少有些政治抱负,自称是辉格党人。他被推荐加入一个自由党的俱乐部,但这个俱乐部的绅士气息很浓。他想开业当律师(他选择了大法官法庭,因为它比较不那么残忍)。一旦为他而作的各种许诺实现了,他就当一名某个合意的选区的议员。同时,他经常上歌剧院,并结识少数几个志趣相投的风流人物。他加入一个座右铭是“全、佳、美”的聚餐俱乐部。他和一位比他年长几岁的夫人建立了柏拉图式友谊。她住在肯辛顿广场。他几乎每天下午同她在昏暗的烛光下品茶、谈论乔治·梅瑞狄斯和沃尔特·佩特。任何傻瓜都可以通过律师会的考试,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因此海沃德只是疲疲沓沓地应付学业。期末考试他考不及格,却把这看作是主考人有意与自己过意不去,就在这时,肯辛顿广场的夫人告诉他说,她丈夫马上要从印度回来休假,丈夫是个思想平庸之辈,尽管各方面无可指责,但见到一个年轻人频频来访,恐怕会产生误解。海沃德觉得生活充满着丑恶。一想到他还得再次面对着玩世不恭的主考人,便打心眼里感到厌恶。他发现,干脆把脚边的球一脚踢掉,这倒是个绝妙的办法。他负债累累。每年靠300镑在伦敦要过绅士般的生活是很困难的。他心中向往着约翰·拉斯金①描绘得神乎其神的威尼斯和佛罗伦萨。他觉得自己不适合于律师这种庸俗、繁忙的事务,因为他发现,在门上挂起自己的名字来接受诉讼案件是远远不够的;况且,现代政治似乎也缺乏高尚情操。他觉得自己是位诗人。他退掉克莱门特法学协会宿舍的房间,到意大利去。他在佛罗伦萨和罗马分别度过了一个冬天。现在,他又来到德国,在国外度过第二个夏天,以便可以阅读歌德的原著。

①拉斯金(1819—1900):英国作家、美术评论家、社会改革家。

海沃德有种极为宝贵的天赋:他对文学有真切的感受力,能够滔滔不绝地表露自己的激情,他能够与作家在感情上产生共鸣,看到作家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并能中肯地加以评论。菲利普读过很多书,可是他能拿到什么书,就读什么书,毫不加以鉴别。现在,遇到了这么一位能指导他的欣赏力的良师益友,实在太好了。他向市里的小公共图书馆借书,开始阅读海沃德提到的那些奇妙的书。他阅读时并非一直是种享受,但他锲而不舍,持之以恒地读下去。他渴望自己能有所长进,觉得自己太无知,太渺小了。到八月底威克斯从德国南部回来时,菲利普已全然置于海沃德的影响之下了。海沃德不喜欢威克斯,他哀叹这位美国人的黑外套和椒盐色的裤子,一谈起他那新英格兰的良心,海沃德总是轻蔑地耸耸肩膀。海沃德辱骂有意同他友好亲善的威克斯,菲利普幸灾乐祸地听着;但是,当威克斯对海沃德说出几句不太中听的话时,菲利普却大动肝火。

“你的新朋友看起来像个诗人,”威克斯说,焦虑而刻薄的嘴角上挂着一缕淡淡的笑容。

“他本来就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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