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双臂热烈地搂住他的脖子。有时他被她如此露骨地表示自己的感情搞得狼狈不堪。但愿她被动一些,她竟给他作出如此明显的暗示,他感到有点震惊。这同他早先形成的女性性情端庄的看法大不一样。
终于,威尔金森小姐动身的一天到了。她下楼用早饭时脸色苍白,情绪低落,穿一件黑白格子旅行便服,看上去像是一个很称职的家庭女教师。菲利普也沉默不语,他不太懂得在这种场合该说些什么,他担心说出一些简慢的话,威尔金森小姐就会当着伯父的面忍不住大哭大闹起来。他们前天晚上已经在花园里互相道别了,而现在他们再没有机会单独在一块了,菲利普松了一口气。早饭后他一直待在会客室里,免得威尔金森小姐硬要在楼梯上亲他。他不愿意在有失体面的情况下让玛丽·安撞见。玛丽·安已接近中年,说话尖酸刻薄。她不喜欢威尔金森小姐,管她叫“老猫”。路易莎伯母因身体不适不能到车站,就由牧师和菲利普为她送行。火车刚要开的时候,她探出身子。吻了凯里先生。
“菲利普,我也得吻吻你。”她说。
“行。”他红着脸说。
他站到台阶上,她很快地吻了他一下。火车开了,威尔金森小姐坐在车厢的角落里,伤心地垂泪。菲利普走回牧师住宅时,显然觉得如释重负。
“喂,把她平平安安地送走了吗?”他们进屋时,路易莎伯母问道。
“是啊,她哭哭啼啼的,硬要吻我和菲利普。”
“噢,这个,在她那样的年纪,不会有什么危险,”凯里太太指着餐具柜说“菲利普,有你一封信,是第二班邮件送来的。”
信是海沃德寄来的,全文如下:
亲爱的老兄:
我立即给你回信。我冒昧地将你的信念给我的一位挚友听,她是一个很迷人的女子,她的帮助和同情对我非常宝贵。而且她又是一位对文学艺术有着真正的鉴赏力的女人。我们一致认为你的信写得很动人。这是封发自内心的信,你不知道,字里行间洋溢着快乐天真的话语。同时因为你在恋爱,所以写起来像位诗人。啊,老兄,这才是真正的爱情:我依稀感觉到你身上闪耀着青春激情的火花。你的散文出自你真诚的感情,因此,如音乐那么悦耳动听。你一定很幸福吧!当你手挽手像达夫尼斯和克洛①一样在花园中散步的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在场,躲在那座迷人的花园里啊。我能够看见你,我的达夫尼斯,温存、陶醉、热烈,眼睛闪烁着初恋的光芒。而你怀里的克洛,如此年轻温柔、娇嫩,发誓她决不同意——最后还是同意了。玫瑰、紫罗兰和忍冬!啊,朋友,我羡慕你,想到你的初恋富有纯洁的诗意,实在太好了。珍惜这宝贵的时光吧,因为不朽的众神已经给了你最珍贵的礼物,它将是一个甜蜜而悲哀的的记忆,直到作生命的终结。你将再也享受不到这种无忧无虑的狂喜了。初恋是最宝贵的爱情,她美丽,而你年轻,整个世界都是你们的。当你以简洁的语言告诉我,你将脸埋在她那头长长的秀发中时,我感到自己的脉搏加快了。我相信那准是一头优雅的略带金色的栗色头发。我愿你们肩并肩地坐在枝叶茂密的树荫下,共同阅读《罗密欧与朱丽叶》;然后,我愿你跪下来,替我吻吻那留有她的脚印的地面,并转告她,这是一个诗人对她那灿烂的青春和你对她的爱情所表示的敬意。
你的
G·埃思里奇·海沃德
①达夫尼斯和克洛:希腊神话中,描写田园生活的文学中的两个恋人。
“胡说八道!”菲利普读完信说。
说来够奇怪的,威尔金森小姐曾建议他们应该在一起读《罗密欧与朱丽叶》,可是菲利普坚决拒绝了。当他将信塞进口袋时,他感觉一阵莫名其妙的痛苦,因为现实和理想竟如此大相径庭。
ⅩⅩⅩⅥ 几天以后菲利普到了伦敦。副牧师给他介绍了巴恩斯的几个房间。菲利普写信以每周14先令的房租预订了这些房间。他是黄昏到达那儿的,女房东替他预备了正式茶点。她是个古怪的、瘦小的老太太,身躯蜷缩,脸上的皱纹很深。餐具柜及一张方桌占了会客室的大部分位置。一张铺着马鬃的沙发靠在一堵墙上,壁炉旁边配置了一张扶手椅:椅背上罩着白色的椅套,因为椅面的弹簧已经坏了,上面放一块硬垫。
用完茶点,他打开铺盖,整理书籍,然后坐下来,想看看书,但他闷闷不乐。街上的静寂使他有点不自在。他觉得很孤单。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他穿上燕尾服,戴上在学校用过的大礼帽。礼帽已经很旧了,他决定在去事务所的路上进百货商店买一顶新的。买了帽子后他发现时间还很早,便沿着斯特兰德河滨走。赫伯特·卡特先生公司的事务所坐落在法庭街附近的小街上。他不得不问了两三回路,他觉得人们老是盯着他,有一次他摘下帽子,看看是否一时疏忽,把标签留在上面了。到了事务所,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开门,看看表,刚刚9点半,他来得太早了。他走开了,10分钟后他又折回来,看见一个长鼻子,满脸粉刺,操一口苏格兰口音的办公室勤杂员在开门。菲利普要求找赫伯特·卡特先生。但他还没上班呢。
“他什么时候来?”
“10点到10点半之间。”
“我还是等等他吧。”菲利普说。
“你要干什么?”勤杂员问。
菲利普有点紧张,却故作诙谐的样子来掩饰。
“好啦,假如你不反对的话,我打算在这儿工作。”
“噢,你是新来的办事员?你进来吧,古德沃西先生一会儿就来。”
菲利普走进去,边走边发现这位勤杂员在注视他的脚。他和菲利普的年纪不相上下,自命为初级办事员。他脸红了,赶忙坐下来,将那只畸形脚藏在另一只脚后面。他环视一下房间,室内又暗又脏,靠天窗透进点光线,里头有三排办公桌,桌前靠着高脚凳,壁炉架上挂着一幅肮脏的职业拳击赛版画。不一会有个办事员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