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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部分(第2页)

下午,威格拉姆大夫来了,看完了病,菲利普陪他走到了花园门口。

“你认为他的身体状况如何?”菲利普询问道。

威格拉姆向来谨慎,怕搞错,只要他有办法,从不冒险地下结论。他在布莱克斯特伯尔行医35年了,享有十分可靠的好名声。很多病人认为,作为一个医生可靠比聪明重要得多。布莱克斯特伯尔有个新大夫——他来这儿定居已经10年了,但是人们依然把他看成无执照的营业者——据说他很聪明。但是有身份的人家很少请他看病,因为没有人真正了解他。

“哦,他的身体如期望的一样好。”威格拉姆大夫回答菲利普说。

“他的病不要紧吧?”

“唉,菲利普,你伯父已经不是个年轻人了。”大夫审慎地微笑着说,这笑容似乎意味着布莱克斯特伯尔牧师毕竟还不是一个太老的人。

“他似乎觉得心脏状况不佳。”

“我对他的心脏是不太放心,”大夫冒昧地说道,“我认为他应该小心,应该非常小心。”

菲利普险些儿冒出喉口的话是:他还能活多久?他担心一问出口会引起威格拉姆大夫的震惊。在这方面,拐弯抹角是生活礼节的需要。但是当他又问起另一个问题时,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位大夫大概对病人的亲属们焦急的心情已习以为常了。他一定也会看穿他们悲切的表情下的真正用心,菲利普暗暗地嘲笑自己的虚伪,随即低垂着眼睛。

“我想他一时还没有什么危险吧!”

这是大夫所忌讳的那类问题。假如你说病人活不到一个月,他家里就立即忙着准备办丧事,如果到时候病人还活着,他们便因为过早地受折腾而感到气愤,找大夫算账去。另一方面,假如你说病人可以活一年,而他过一星期就死了,他家里的人便说你不懂业务。他们认为,假如早知道临终逼近,他们就会慷慨地给死者以无限深情。威格拉姆大夫打了个手势,表示不愿再同菲利普交谈下去。

“我想没有什么重大的危险,只要他——像现在这样。”他终于不揣冒昧地说,“不过,另一方面我们不要忘记他已不是个年轻人了。嗯,这部机器已经磨损了,如果他能熬过今年这个炎热的夏天,我想他就能舒舒服服地活到冬天。那时候,要是冬天对他威胁不大的话,那么,我看不会出什么事。”

菲利普回到餐厅里,伯父还坐在那儿,他头戴便帽,肩上围着一条钩针编织成的围巾,样子看起来很古怪。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当菲利普进来时,眼光便停留在他的脸上。菲利普看出伯父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他回来。

“好了,对于我,大夫怎么说的?”

菲利普一下明白这老头十分怕死,这使菲利普有点惭愧,因此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别处。他总是因人性的怯弱而感到窘迫。

“他说,他认为你好多了。”菲利普说。

伯父的眼里露出了一丝喜悦的光芒。

“我的体质好得惊人。”他说,“他还说了些什么?”他又怀疑地再追问。

菲利普笑了,接着说:

“他说,假如你珍惜自己,那就没有理由不能活到100岁。”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那么长,但是80总可以吧。我母亲活到84呢。”凯里先生的椅子旁边有一张小方桌,上头有一本《圣经》和多年来他习惯向家人诵读的一部厚厚的《英国国教祈祷书》,现在他伸出颤抖的手拿起《圣经》。

“那些基督教的创始人个个寿命都很长,不是吗?”他古里古怪地笑着,菲利普从他的笑声中看出这是一种胆怯的请求。

这老头依恋着生命,紧抓住生命不放。可是他又绝对地相信宗教所教他的一切。他对灵魂的不朽深信无疑,觉得他一生的行为够好的了,根据他的资格,是有希望升入天国的。在他漫长的传教布道生涯中,他给多少临终的人以宗教的安慰!也许,他也像那不能从自己为自己开的处方里获得好处的大夫一样。菲利普对他如此依恋尘世感到困惑和震惊。他不知道这老头的心灵深处有些什么难以言状的恐惧。他很想探索一下伯父的灵魂,以便在赤裸裸的状态中看到他对所怀疑的未知世界的可怕的沮丧与恐惧。

两星期的假期一晃就过去了,菲利普又回到了伦敦。他在服装部的屏风后,只穿着衬衫画着图样,度过了闷热的8月份。店员们轮流度假去了。晚上,菲利普一般到海德公园听管弦乐队演奏。由于对工作渐渐习惯,也就觉得不那么累了,他的脑子从长期的呆滞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又开始寻找新的活力。现在,他的全部的希望都寄托于伯父的去世。他老是做着同样的梦:一天清晨,来了一份电报,通知他伯父突然去世,从此他彻底自由了。当他醒来,发觉只不过南柯一梦,心里便充满郁闷的愤怒。既然这件事随时都可能发生,他脑海里尽想着将来的精心计划。在他可能取得合格资格前必须经过一年的时间,他竟不加考虑,一心只扑在他向往的西班牙旅行中。他阅读有关这个国家的书籍,这些书均是从免费图书馆惜来的,他已经从各种照片上精确地知道每一座城市的梗概。他想象自己正在科尔多瓦的那座横跨瓜达尔基维尔河的桥上漫步;在托莱多市的弯弯曲曲的街道上游逛;坐在教堂里,他从埃尔·格雷科那儿获得了这位神秘的画家为他保留的人生奥秘。阿特尔尼体谅他的心情,每逢星期天下午他们俩便在一起绘制详尽的旅行路线,以免菲利普错过任何值得一游的地方。为了消除自己的急躁情绪,他开始自学起西班牙语来。在哈林顿街寂寥的起居室里每天晚上花一小时做西班牙语练习,并借助手头的英译本,推敲着《唐·吉诃德》的优美词句。阿特尔尼每周给他上一次课,菲利普学了一些旅行中有用的句子。阿特尔尼太太笑话他们说:

“你们俩就知道你们的西班牙语!”她说,“你们就不能干一些有用的事吗?”

可是萨利有时站在旁边,认真地听着她父亲和菲利普用她不懂的语言对话。她已慢慢长大成人了,并预备圣诞节束发①。她认为她父亲是世界上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人物。她只是通过她父亲的推崇来表达她对菲利普的看法。

①束发(或结髻):指少女成人后不再垂发。

“父亲非常想你们的菲利普叔叔。”她对她的弟妹们说。

最大的男孩索普已够上“阿雷修沙”当水手的年龄了。阿特尔尼将这小伙子身穿水手制服回家度假会是什么派头,惟妙惟肖地描述了一番,惹得一家人大笑起来。萨利一满17岁,预备跟一个裁缝当学徒。阿特尔尼以华丽的词藻像发表演说似地谈起翅膀硬了可以高飞的小鸟儿,它们一只只要离开父母的老窠了。他两眼噙着泪水对他们说,假如他们想飞回来,窝窠仍然在那儿。一张便床和一餐便饭永远为他们保留,父亲的心扉永远对着孩子们的烦恼开放。

“你老说些什么呀,阿特尔尼。”他妻子嗔怪地说道,“只要他们坚定,我想是不会陷入什么困境的。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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