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些消息,总没错的!”心念电闪,想通前因后果,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认准三里湾,展开身法,直奔过去。
容辉身形如风,来到三里湾,见绿柳白墙仍在,于是纵身一跃,直入院中。南窗下种着两簇向阳花,屋中灯火通明。大门敞开,那妇人就坐在门中。她换了雪绫背心,穿着条百褶长裙,还罩了件大袖绸衫。正襟危坐,端庄典雅。
容辉见她鬓发上还挂着几滴水珠,显然刚刚出浴。虽未装扮,却比珠光宝器更加动人,索性直接招呼:“杜夫人这是在等我吗?”
杜夫人起身迎出,敛衽行礼:“贱妾丑态,令公子蒙羞,实在惭愧。”神色恭城,语声温柔,哪里有半点轻佻?
“哦?”容辉微微一怔,笑着问她:“你知道我来过?”不由分说,径直坐到位上。
杜夫人凝视容辉,轻声说:“我虽不知公子底细,却知道她看重男人,一定会来!”
任容辉心思机敏,毕竟是个没经人事的少年。“这实在不是个好话题!”他微觉尴尬,轻咳一声,直接问:“你是要儿女,还是要男人。”一语出口,眼见杜夫人瞳孔急缩,大惊失色,不免暗暗得意。
杜夫人赶紧移开目光,低下头说:“公子远来,妾身为公子奉茶!”敛衽一礼,转身去了倒座。屏风后瓷器轻碰,流水咕咕,玲玲有致,十分悦耳。
容辉只听声音,就知道是个茶道高手:“想不到她还有这手本事,难怪能勾搭上莲山掌门。”
杜夫人端上两盏热茶,恭恭敬敬地呈到桌上。填白瓷的茶盅,上好的明前。容辉只闻气味,就知道是好茶,但哪里敢喝?于是伸左手端住茶托,右手食中两指夹住盖柄,轻轻去刮浮叶。
热汽蒸腾,朦朦胧胧。瓷器轻砰,叮叮有声。他垂下眼帘,去树杯中浮叶。却不知这番举动,像足了潇璇。
杜夫人看得奇怪:“怎么都喜欢学这调调?”犹豫片刻,终于松了口:“四年前过了端午,一天吃过中饭,就下起雨来,刚好他来避雨,我们就认识了。”说着抬眼去看容辉,却见他端坐如松,似听非听,似笑非笑,看不出半点心思。
杜夫人心叹一声:“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只好接着说:“我姓杜,单名一个莎字。”
容辉暗笑:“杜莎,豆沙,好甜的名字,果然人如其名!”只听杜莎接着说:“家里搭了十亩暖棚,专给豪门大宅种花。我小时候常跟母亲往各府里送花,自己也常赶在花期前,挎着散花上街卖。我十六岁那年端午节时,我在街上卖艾草,楚潇璇忽然找到我,开口就问我‘想不想当主子’?那时她还是个刚留头的黄毛丫头,就那么一丁点儿!”
杜莎抬手比划,不由好笑。撇眼见容辉未动神色,只好敛了笑容,接着说:“家里也正忙着给我说亲,没想到她第二天就带着两个小姑娘往我家里送了二十两纹银,两匹克丝。我大哥见是三个小丫头,还以为天上掉了馅儿饼,当场就想夺了金帛,把她赶走,结果被她一掌打断了肋骨。我爹娘吓懵了,只好按了卖身契,她就用一辆游车把我拉到了这里。”
“我当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有院子,有丫鬟,有一百亩良田和十户佃农,就稀里糊涂地和一个男人圆了房。”杜莎轻叹一声,撇眼见容辉仍然未动神色,也不知他信不信,只好接着说:“山上那位并不常来,有时候隔三差五地来,有时候一、两月才来一次。有时候一住三、五天,有时候喝盏茶就走。就这么一来二去,我就怀上了瑟瑟。”
她语声柔和:“潇璇给我买的两个小丫鬟什么都不懂,要不是他后来给我派了个有经验的妈妈,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我阵痛的时候他才来,瑟瑟满月才走。我看着他端屎端尿,就盼着他不走该多好!”
杜莎喝了口茶,接着说:“后来我碰到了胡公子,他叫胡世荣,避了一次雨,就常往这里跑,有时候还把我叫到军营里作陪。他是朝廷里的人,虽无官职,可所里的千户,卫里的指挥使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地喊声公子,也喊我声‘如夫人’。将官们都以兄弟相称,既不问我的身世,也绝口不谈军务,可我还是从只言片语中听出,他爹是正三品的指挥使。”
她满脸无奈,羞红了脸,接着说:“这两个人交替着来,我也是一会儿像被冻进了冰里,一会儿像被推进了火里,又稀里糊涂地怀上了僩哥儿。”
杜莎会死前尘,仰头望天。沉默片刻,又悠悠开口:“胡公子这次是三天前来的,一来就说山上那位不行了,让我带着两个孩子去看看。还说他在山上经营了近十年,手里至少有十万两现银。看在孩子的份上,至少能分我五万两。我想自己一个人总不能分成两半,这样也好。我若拿到了钱,就到宋国去,于是上了山。”
话已尽,水已凉。容辉放下茶盅,直接说:“胡公子在军营,我要去瞧瞧。”语声清冷,毋庸置疑。
杜莎立刻会意,站起身敛衽一礼:“请公子为我驾车。”容辉微微点头,循着气味一跃出墙,见那骡马正在墙根下睡觉,于是顺手拿起鞭子,抬手抽出。“啪——”,一声脆响,又引得一阵狗吠。骡马一个激灵,一跃而起。
容辉一手拽住缰绳,一手拉过游车,套上马鞍,赶到了门口。杜莎叫醒两个丫鬟,开门出来,直接上了游车,又由容辉牵着,直上官道。两个丫鬟怔怔地站在门口,见车驾远去,才揉着眼睛关了门。
千亩良田,围着一座营寨。容辉牵着马车,在田埂上行出里许,才走到寨外。寨门紧闭,两侧延伸出一道土墙,墙后屋脊重重,已然建成一座村落。游车直到寨门下,才被守夜的兵丁喝住:“站住,什么人!”
杜莎掀开帷幔,探出头招呼:“军爷,是我,胡公子让我来的。”
土墙上站起两个青衣军士,一人拱手说:“小的不敢当如夫人称呼,公子就在中帐宴客。”另一人已下了土墙,抽开门闩。
中帐被建成了一座四脊大厅,檐下垂着四面纱帘。微风吹拂,帘卷帘疏,灯光下更像一股躁动的火焰。容辉还在百丈开外,就听到了阵阵喧嚣,心中松了口气:“但凡议论大事前,总是要大设酒宴。可灌饱了黄汤,还能议什么事?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门轴转动,“吱呀”一声,寨门开了条小道。容辉轻拽骡马,直入寨门。寨中屋舍整齐,有套间,有平房,也有小院,宽高相等,进深一致,好像一列整装待发的劲旅。穿梭其间,竟有些透不过气来。
游车停在中军帐外,容辉摆好脚踏,请杜莎下车。两个守门的兵丁也认得她,一个上前见礼:“如夫人好!”一个进帐通传。杜莎微微颔首,棉步轻移,撩帘入帐。
容辉收好脚踏,将骡马拉到一边,坐到车上细瞧。纱帘透光,屋中又亮,厅中人物,清清楚楚。胡世荣果然坐在上位,身姿如松,脸色微凛,沉声质问:“你怎么来了!”语气生硬,透着不耐。众人一愣,立刻停杯闭嘴,鸦雀无声。
杜莎裣衽行礼,低下头悠悠地说:“妾身就是想您才来的!”身姿轻盈,话语温柔,听得人心头发麻。
胡世荣神色如常,一直看着杜莎。杜莎用歇步蹲着,巴巴地看着胡世荣,等他唤自己起身。两个人一动不动,气氛更加凛冽。容辉趁机打量厅中诸人。
厅中坐着六个人,坐在左边首座的是个穿宝蓝底云纹直裰的青年,容辉虽只看到他的背影,但他右手举杯时,左手还握着一柄金鞘长剑,显然是个名剑客。
那剑客对面坐着个中年,眉似刀裁,面如冠玉。目光深邃,鼻梁高挺,本是一副绝好的面相。只是嘴唇细薄,嘴角上翘,显得既阴毒,又刻薄,让人进而远之。旁人停了杯去瞧杜莎,只有他眯着眼自斟自饮,不知在想什么?
“刻薄”中年旁边坐着个赤发汉子,双目圆瞪,直勾勾地盯着杜莎。笑容绽放,嘴唇开合,就像要吃人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