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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彭城陷落（第1页）

明末的彭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盗贼群起，遍地烽烟，朝廷大规模的漕运被迫停止，民间商旅也几乎断绝，城内存粮告急，市集空荡荡，家家户户囤积粮食，惶惶不可终日。

据说附近起了一伙贼人，有十余万之众，领头的叫程继孟，绰号银鼠，武举人出身，有万夫不当之勇，麾下更有七员良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支大军已经拿下了萧县城，正奔着彭城而来。

李茂作为一个走南闯北的小炉匠，对局势有着敏锐的预判，他提前一个月就建议六娘不再磨豆腐出售，而是将所有积蓄换成粗粮存起来，万一贼军围城三五个月，靠这些粮食和井水也不至于饿死。

徐徵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再次被抓回来之后，他更加坚定地放弃了读书的念头，不知从哪里搞了个石锁，天天在家里举石锁练臂力，大概少年心里也是清楚的，当下乱世，书本不如白刃有用。

彭城陷落的非常突兀，这一天清晨，李茂起来挑水，走在北门大街上，不经意间瞄了一眼城门楼子，旗帜蔫巴巴低垂着，本该关闭的城门大开，他放下水桶跑过去查看，只见城门旁的军营空空如也，军队竟然在一夜之间逃亡。

再来到州衙门外，同样人去楼空，知州大人带着家眷全跑了。

偌大的彭城变成一座不设防的空城。

李茂直奔南门，这边同样空无一人，登上城墙向南望去，瞬间汗流浃背，远处尘烟四起，一支大军黑压压而来。

逃是来不及了，李茂急忙回到北门大街家里，敲响对门六娘家的柴门，对六娘和徐徵说贼军即刻进城，军队进城肯定要洗劫一番，只要躲过这一波，后面就好过了。

“往哪儿躲？”六娘问道。

“我倒要看看贼军有何能耐。”徐徵卷起袖子，露出瘦弱白皙的臂膀，举了几天石锁的作用完全可以忽略。

“我找好地方了，带上东西随我来。”李茂回屋拿了干粮和水瓢麻绳，带着六娘母子来到一处无人居住的院落，这儿有一口水井，因为是枯水井，平日里没人来打水，倒也清静。

李茂将麻绳绑在井轱辘上，另一头绑在徐徵腰间，让他先下去，徐徵抵抗了一番，终究架不住母亲的催促，还是下井去了。

接着李茂又把六娘也放下去，自已最后才下去。

躲在井底似乎不是什么好对策，但这口井与众不同，下到底部居然能看到房檐瓦片和木质的房梁，井壁侧面被掏出一个大洞，正好能容纳三个人藏身。

六娘纳闷：“你是如何找到这个所在的？”

李茂解释，这本是十几年前张举人家的宅子，天启四年发大水，全城都淹了，原来的房舍就在地底下，只要往下挖就能找到，这口井恰好打在旧宅子上，又是枯水井，就被人放弃了，我听说之后就起了心思，万一哪天有事，咱们就躲在此处，可保平安。

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是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和密集杂乱的脚步声，贼军进城了！六娘瑟瑟发抖，徐徵默默无语，李茂在计算口粮，凭着口袋的粗粮饼子，能支撑三天。

外面人喊马嘶的，贼军挨家挨户的洗劫，见到年轻貌美的女子便要拉回去享用，一时间彭城沦为炼狱。

期间也有贼军士兵进入这座荒废的院子，三人能听到男人粗野的笑声，一个人站在井口向下看，倒影是个穿着用铜钱做成盔甲的汉子，面目狰狞，刀光闪亮，好在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离去了。

入夜，井底方寸之地更加难熬，三人只能蜷缩着身体休息，李茂见不是事儿，便拿出铁铲挖土，想把洞窟掏的更大一些，徐徵看了一会儿，也默默加入进来。

挖着挖着，李茂挖到一个奇怪的东西，好像是金属，却无法确定究竟是金银铜铁锡的哪一种，沉甸甸的一块，借着月光能看到上面遍布着纵横交错极其规律的纹路，这肯定不是人工刻出来的，而是出自老天的手笔。

李茂和六娘都不认识这是何物，徐徵读过的书终于派上用场，他说这是陨铁，是天上掉下来的。

“值钱么？”李茂问。

“用陨铁打造出的兵器能削铁如泥，当然值钱，只是这块未免太小了。”徐徵答道，继而继续挖，妄图挖到更多的陨铁，自然是徒劳无功。

藏在井底固然可以保命，由此带来的尴尬也很多，首先是便溺问题，毕竟三人不是一家人，又男女有别，让六娘当着外面男人和自家儿子的面便溺还不如杀了他，于是只能等到深夜悄悄爬出来方便。

三人同时出来目标太大，最好一个个来，可是当徐徵出来方便时，他没再回来。六娘担心儿子安危，央求李茂出去寻找，李茂爬出水井，走出院落，看到大街上空荡荡，随便走进一户敞着的门，只看到满眼血腥，男的被杀，女的上吊。

贼军似乎是撤走了，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蝗虫过境，把能抢走的都抢走了，金银绸缎布匹粮食牲畜，还有人口，正是靠着不断裹挟人口，贼军才能滚雪球一般迅速扩充到十几万人。

李茂回到井边，将六娘拽上来，两人回到家中，也没发现徐徵的人影。

此时城内百姓渐渐从藏身处出来，为亲人收尸埋葬，李茂满城到处寻找徐徵，寻到南城时，听到有人敲锣聚众，过去围观才发现是天启年间的户部分司主事，现已致仕的张璇张大人在招募壮丁守城。

这位张大人在彭城颇有名望，正是他预测了洪水的到来，提前将户部分司搬迁到南城山上，从此这座山得名户部山，现在他站出来招募民壮，自然是一呼百应，很快就募集了五百多人，只可惜官府军械库被贼人洗劫一空，这些壮丁只能用菜刀锄头棍棒武装自已，弓弩火铳全无。

张大人安慰大家说，贼人虽众，但缺乏攻坚能力，只要我们将四门紧闭，吊桥悬起，城头上多布旌旗，贼兵自不敢来攻。

李茂没有应征壮丁，他承诺了六娘要把徐徵找到，他到处打听，还真有了结果，一个人告诉他，看到徐徵被贼军头目绑在马上带走了。

回到豆腐坊，李茂将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了六娘，六娘听了回屋洗了把脸，重新走出来对李茂下拜道：“李郎，如你能把徵儿带回来，妾身便嫁与你。”

李茂点点头，当即收拾行李，带上锔锅补碗的家伙事，还有那块陨铁，他势要将徐徵从乱军中解救出来。

他知道此去极有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踏上旅途，六娘倚着门目送他，愁容满面，发丝颓唐地垂在脸上，她也明白，她可能会失去了儿子，也失去了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