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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在能看到烟花的地方过年（第1页）

每年春节，都是一次人类大迁徙。

“又该春运了。”老马坐在陈旧的布沙发上说道，他住的是房龄不到十年的新房子，用的却是结婚时的旧家具，这套实木家具是托工务段的朋友用旧枕木打的，结实耐用，用老马的话说，人走了，家具都还在。

铁路人最忙的时节，莫过于春运，就连机务段工人老马也有几次被临时调到客运段帮忙的经历，那年月一票难求，别说卧铺了，就是座号都得托关系加钱买，售票处排的长龙一眼望不到头。现在可好，手机上点一下，就能把好几天之后的票给定了，听孙女说，还有什么抢票软件，邪乎的很。

上回没找到老车，老马便把这事儿暂时搁置，一心考虑孙女的婚姻大事。他孙女在动车段当列车员，但不是正式工，属于第三方劳务派遣，现在工作算是稳定了，下一步该找对象了。

他的老友老车却不急着让孙女嫁人，家家都是独生子女，孙女出嫁，这个家就空了，老头儿舍不得。

老车记得，每一年的春节联欢晚会，总有向坚守在一线的群体拜年的环节，以前不觉得有啥了不起，现在孙女做了警察，又是入党积极分子，除夕夜肯定要抢着值班的，想到这个，老车骄傲又心疼。

两个老家伙都不知道，他们的孙女此刻直线距离不超过三百米。铁骑女警车绫子驾驶着摩托车公路上风驰电掣，忽然一列流线型的高铁列车从后方追来，摩托车与列车并行了几秒钟，还是败给了三百五十公里的中国速度。

乘务员马明歌坐在两节车厢连接处的折叠座位上，她刚做完车厢行李架调整，检查了洗手间的清洁卫生，稍微有了片刻的闲暇，窗外是高速掠过的熟悉景色，列车一路向南，燕子也一路向南。

与高铁轨道并行的是G2高速公路的一段，南来北往的汽车穿梭不断，正值春运，公路运输愈加繁忙，以前的旅客出行，长途汽车是重要选项，现在有了高铁和私家车，可选项就更多了。马明歌注意到公路上有一辆涂装很可爱的红色卡车，司机师傅一定是个很有爱的人吧，也许自已网购的商品就在这辆车上。

她猜错了，这辆南下的货车是老包驾驶的，他无牵无挂，每年春节都会前往温暖的南方，就像南下过冬的候鸟一样。

耳机里传来列车长的呼唤，马明歌赶紧起身，列车长只比自已大五岁而已，整天板着脸熊人，哎呀，哪天自已也能当上列车长多好啊，一定不随便熊人。

……

刘淑娴正在打扫卫生，一如既往地认真，就算是看起来一尘不染的地方，也要用干湿两块抹布擦拭一遍。客厅里，电视机传来关于春运的新闻，说往年常见的归乡摩托车大军不见了，这是因为高铁的便捷和私家车的普及云云。

对于过年这种事，刘淑娴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她从小就跟着父母在广州生活，每逢春运格外头大，买票难，排队难，回乡之路漫漫，她记得有一年雪灾泛滥，使用电力的火车头都趴窝了，广州火车站聚集了好多好多人，那年春节，她和家人滞留在广州，过了一个无比冷清的新年。

后来刘淑娴结了婚，跟着王兵在外地过了两次年，对于过年一定要回家的执念淡了许多，是啊，家并不一定要是那个生我养我的故乡，亲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过一会儿还要去干两个家政活儿，今天雨夹雪，天气很不好，刘淑娴有些为难，她不舍得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但更不可能带着去雇主家里干活，不是每个雇主都像拐老太太这么通情达理的。

说来也好笑，彭城方言里，形容一个人脾气坏难相处，就用“拐”做形容词，可是拐老太太一点都不拐，相反通情达理，很好说话，也许人和人的关系是动态的，遇到不喜欢的人，就拐起来，遇到对脾气的人，就春风化雨。

拐老太太说话了：“小刘啊，不然把孩子放在我这儿吧，大冷的天，别冻着孩子。”

刘淑娴手一抖，正在擦拭的镜框差点落地，书架上摆着几个镜框，都是西部地区希望小学发的捐赠证书。

“孩子太吵了……”刘淑娴放下抹布，来到客厅当面推辞。

“你看看外面，雨夹雪，你骑着电动车让孩子跟着受罪么，把他一个人放家里更不放心，听我的，就放我这儿，陪我说说话。”拐老太太说话带着一股不容辩驳的权威性，刘淑娴想想还是妥协了。

“小宝，在奶奶这儿要乖哦。”刘淑娴随口说道。

拐老太太不乐意了，脸一沉：“小刘，你父母多大岁数？”

刘淑娴说：“他们七零后。”

拐老太太说：“我是三零后。”

喊奶奶确实不合适，这岁数在农村若是还活着的话，得五世同堂了，得被人称作老太太了。

于是刘淑娴又犯了一个错：“小宝，在老太太这儿要乖哦。”

小宝接话道：“拐老太太~”

空气顿时尴尬起来。

刘淑娴和王兵两口子每天工作结束躺在床上时，会互相吐槽当天遇到的奇葩，拐老太太就是刘淑娴对这位雇主的背地里的称谓，小宝两三岁正是会学话又不懂事的年龄，童言无忌就把这个词儿说出来了。

一时间刘淑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出乎意料的是，拐老太太没大发雷霆，而是讲了一个故事，她告诉刘淑娴，上次和邻居老太太因为捡废纸引发冲突的根本原因。

“人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捡捡废纸空瓶，也能吃上一口饭，这是社会底层最后的依赖，王姨一个月退休金五六千，还要和拾荒的抢这三五毛钱的利，所以我才和她争执，还有和十二楼那家人吵架，是因为他们总喜欢把电动车推进家里充电，这万一失火，遭殃的全楼，还有四楼那家，半夜放音乐，我也和他们理论过，最后还报警了……”

刘淑娴明白了，这哪是什么拐老太，分明是嘉禾小区之光啊。

有了这番解释，隔膜误解烟消云散，刘淑娴放心地把小宝留在这儿，自已骑着电动车去下一家干活了。

等她忙完工作，回来接走儿子，到家后发现小宝嘴里嘟嘟囔囔，仔细听原来是在背诵着什么：“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刘淑娴用手机百度了一下，原来背的是三字经，她一把抱住孩子，又亲又笑又感动。作为农村出来的孩子，刘淑娴最大的幸福就是没做留守女童，被村里的老光棍和学校里的人渣教师欺负，但她的父母文化水平低，又忙于工作，实在没时间也没能力教育孩子。生了孩子之后，也是有心无力，只要孩子别哭闹耽误大人挣钱就谢天谢地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已缺失的，竟然在儿子这里补回来了，而且是一个无亲无故的人义务帮忙，岂能不让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