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我么——”
喜欢么?
我不敢看楚赦之,因为我知道,若是凝视他的眼睛,我们就能知道彼此心中所想。这是无言的默契,也是令人沉迷其中的,一切的开始。
一只手轻柔而不容置疑地把我撇过去的头掰回来:“为什么不看我?”
“……”认真而缱绻的氛围中,我却突然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你不是知道吗?”
“你看似风流随性,实则十分擅长拿捏人与人交往的分寸,尤其是对一个明面上还没有还俗的和尚来说,如果没有十足十地把握,你根本就不会开这个口,明知故问,楚赦之,原来你也会玩这种小把戏啊。”
“其实一开始我挺讨厌你的,你真的太刺眼了,楚赦之。”我笑的咳嗽起来,胸腹的伤扯痛了心脏,一抽一抽的疼:“你像一汪无论投入什么都不会浑浊的流动的溪流,越清澈,就越衬得我这个假和尚内里有多肮脏,越靠近你,我就越焦躁。”
我举起一只手,放在他眼前:“你看到了什么?”
楚赦之不明所以:“手?”
“对,现在你看到了一只手,这个距离,连指纹都清晰可见。”我的手和他的眼睛的距离越来越近,直至完全覆盖住他的视线:“那现在呢?你看到的是什么?”
眼睛被蒙住,看到的自然是一片黑暗。
楚赦之隐隐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沉默着握住我的手腕攥在手心里,静了一会儿才开口:“九谏,你到底想说什么?”
“离得太近,视线反而会被遮蔽,看不清眼前究竟是人是鬼。所以,我给了你离开的机会,让你看清我究竟是怎样的人。你到现在还是没有看清吗——我们永远不会是同路人这个事实?”
楚赦之深深吸气,压下发火的冲动,尽量心平气和道:“你还有什么话?我等你一起说完。”
“你……”我被他这“你说任你说,我听进去一个字算输”的态度弄得一时语塞:“你还要我说什么?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你就不能当作……把我当成一个只是和你同行过一段时间的朋友,然后像从前一样,在同行的路程结束后坦然告别,再去迎接一个个新的同伴吗?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这个过程,你应该很早以前就熟悉了,不是吗?”
楚赦之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气的发颤了,面前的人微微歪着头,清凌凌的目光满是温柔——冷漠的温柔。
“坦然告别?”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如果刚才我没有及时赶到,不肯坦然告别的,究竟是谁啊!”
“……是我。”我轻轻阖眼:“你不是想要一个明确答案吗?我给你就是了。”
再睁开时,我没有再避开他的目光:“我爱你,楚赦之。”
楚赦之的心跳蓦地错了一拍。
“满意了吗?”我轻声问道:“听到这个答案,你是觉得开心,还是觉得沉重呢?”
楚赦之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一下子愣住了,而这犹豫被我收入眼中,便成了某个猜想的佐证,刹那间,只觉满心冰凉。
“这三个字,我不是第一个和你说过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楚赦之,真正让人看不清答案的,是你而不是我啊。”
这陌生的情愫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根本说不清,和他同行的日子只有短短数月,却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放松。也许从某一刻不经意间的四目相对,故事就已经开始。在我沉闷而枯萎的世界中,他是一道亮眼的光,他的人生因自由而耀眼,也因自由而无法被人自私地收入囊中。渐渐溶于黑夜的我无法满足,越深入,越想要永远沉溺其中,但他终将自由,我却想要留下。
“既然早知道自己无法背负太沉重的情感,你又何必要执着于要一个答案呢?”
光影善变,人心易改。相爱是短暂甜蜜与漫长伤害的过程,而如果连这段感情的开始都令另一方觉得沉重到难以背负,那它还不如从来就没开始的好。
垂眼间,一滴滚烫的泪无声滑落,我庆幸自己刚被从水里捞出来脸上身上的水还没有干透,才能在夜色中隐藏住这难堪的脆弱。
楚赦之艰涩的声音响起:“我……”
太尴尬了,明明我已经极力地试图避免这样的场景,为什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呢?
深呼吸后,我抢先一步开口:“我其实……没有不想活,我和央影就约在向北的两座山坡之后,只是刚才实在走不动了,如果你方便的话,就把我送到那里吧……谢谢。”
这样也好,说开了就不会继续放在心里,不会像丘南那样,一辈子都留有遗憾。
丘南……我是看着他阖上双眼才离开的。一饮一琢,他带我来到这个世界,我便见证他人生的最后一程。他总认为我的性子随了皇帝,其实说起来,我和他性格里的拧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这大概也是我们彼此讨厌的原因之一,两个拧巴的人无法和睦相处,却又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对方的行为。劝解他人最是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如楚赦之那种人一样洒脱。一旦投入,就难以忘怀,我不想如丘南那样,到最后仅剩自己紧紧抓着回忆不放,却再也没有可以拥抱的未来——那样,太难看了。
所以,不要再说话,就停在这一刻吧。
至少到这里,还可以挽回。我微微仰起头,对着夜空轻叹一声——当初果然不该自作聪明,凡尘凡心最损梵行,白白跟着师父读了这么多年佛经,闭着眼睛都能背了,却依旧悟不得。待到结束一切,还是回去陪师父清修好了,只是不知一路上犯了这么多戒条,师父还肯不肯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