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想象中的皇室成员完全不同。”连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指缝间残余的干涸血迹:“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吧,六皇子。”
“你的身份,楚赦之知道吗?”
咔嚓——如同平静无澜的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连景终于如愿从中窥见了对面之人真实的情感。无需答案,在这一刹那的沉默间,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他知道,很早就知道了。”我很快调整好呼吸,镇定道:“无论是我的身份,还是他的,我们彼此都很清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连景连说了两次,面上露出了一个似是欣慰似是痛苦的笑容:“他选了一条比我更艰难的路啊!”
开始只是一抹苦笑,后来,他不知想到什么,竟是越笑越大,甚至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直至最后咳出一口血沫方才停下:“这么说来,你今晚的目标可不只是源鹿和师威,应该还有一个我吧。”
“抱歉,”没有被戳破想法的心虚,我爽快地承认了:“方才我是以皇子身份向你承诺查清当年的真相,使其大白于天下;现在,我谨以自己的私心请求你——自绝!”
连景也很意外自己竟然没生气:“那你就不该说这番话。”
我微微一怔:“你好像比之前机灵了很多。”
连景笑着摇头:“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包括戳破我自欺欺人的愧疚、告诉我罗衣没死这件事。。。。。。不是一直在为你想要的结果铺垫吗?明知我已经心存死志,只要往前再推一步便可达成目的,为什么又要直接明白的说出来呢?”
我眨了眨眼睛,重新审视了一遍连景:“都说不能把老实人逼急,此言当真诚不欺我。”
“不错,我现在正在犹豫。”我垂下眸子,盯着放在膝上的一双手。这双手乍看白净无暇,实则盯久了,血色便会从指尖层层晕染上去,再也洗不干净:“当年被源鹿蒙蔽,亲手毁去漕运使交给洛书赟秘信的人是你,你若是能去自首当然好。可如果你落入外面那群人手上,即便你不想连累楚赦之,以你的城府也不足以对朝中那些最善审问的人隐瞒你所知的一切。而最关键的是,现在的我无法在皇帝面前保住和萧家有割舍不断的关联的楚赦之。”
连景不发一言,只是扭头向窗外看去,黑压压的暮色中隐藏的所有人都为面前这个年轻的皇子而来,他们是皇帝赋予自己最宠爱的儿子的权利,但这权利到底并不属于他。一旦二者发生冲突,严密的保护便成为禁锢,曾经被赋予的权利成为一把繁复沉重的黄金锁,锁住一个年轻人的灵魂,隔开他与所爱之人相携的手。
“我对他说,我会成为他的后盾,令他没有后顾之忧,但实际上为他带来麻烦的却恰恰是我本人,”有些话往往只有在萍水相逢的人面前才说得出口:“杀了你是可以暂时保护他,可是如果他知道我为此杀你,一定不会高兴的。”
一种浓得难以化开的悲伤在空气中蔓延,连景忍不住出言安慰:“十二年前发生在皇宫的事,我也有所耳闻。若你不想回去,其实。。。。。。不必为我们做这么多事。害了罗衣一辈子的人不是你,利用他的人更不是你。你不必自责,大可以把这当作一场交易。如果没有你,我恐怕仍在被人利用,拼了性命也无法真正接触上京的‘贵人’。细算下来,用我一命换六殿下出手,我并不算亏。”
知道我对他起了杀心,却还要安慰我么?我嘴唇几回翕张,最终挤出一个笑容:“你可真是个好人啊。。。。。。可惜,这不是可以交易的东西,我说服不了自己。”
“不浪费有志之士的牺牲,是沈冀这个身份应尽的义务,拿自己的义务换取旁人的性命,即使我今日这样做了,余生亦良心难安。”
“。。。。。。”连景觉得仿佛有什么堵在了自己的喉咙里,使他的声音微不可闻:“如果当年罗衣遇到的是你,就好了。”
我耳朵微动,察觉到他开口,却没听见他的话语:“你说什么?”
“我说,若你难做,我可以一会儿假装挟持你从这儿出去。”连景移开目光,他似乎突然被客满斋堂前的戏台吸引了:“你没有听过罗衣唱戏,真的很可惜。我第一次听到他唱戏的时候,一下子就被他迷住了。那次的戏不是折子戏,好像叫。。。。。。缝都春。这次一走,不知道还要东躲西藏多久,净月师傅,可否请我听一场戏呢?”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样一个要求,略怔后叫来了知府,低声吩咐几句,本以为还要费些功夫找还记得那场戏的音律师父,没想到很快就找到了。
“那是毕老板当年传唱最广的曲子之一,很多人到现在都会唱,音律师也不曾忘记。”红娥换上扮相:“让我来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