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可以让我短暂的进入一个人的回忆中,但观沧澜的父母对他来说已经是太过久远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一片模糊,我看不到清他们的面容,只能感受到观沧澜当时的寒冷——深入骨髓的冷。
回忆大概是转入了第二天,观沧澜,不,还是叫这时候的他萧煜衡吧,他在昏昏沉沉的睡眠中被屋外的脚步声和几名侍女激动的窃窃私语吵醒:“听说了吗,昨日宸少爷又和大夫人大吵了一架,你们谁知道是因为什么啊?”
“大夫人一心想要宸少爷恢复萧家当年的荣光,可是宸少爷……”中间有一段话听不清:“他不愿意,不止一次地说大夫人只是为了一己私利造反。”
“可是宸少爷真的太厉害了!武功高,学问又好,就是全才,也不怪大夫人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一个年轻一点的女子说到这里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从来不轻易惩罚我们这些下人。我有次看他舞剑走神不小心误了差事差点被罚,宸少爷主动站出来替我解了围,这条汗巾我到现在都留着!真好啊,为什么我不是专门服侍宸少爷的人呢?”
“什么什么?还有这种事?”羡慕的声音响起来一片:“你还能去前厅走动,不像我们,只能一直在这里照顾里面那个死气沉沉的小怪物,连宸少爷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呢。”
萧煜衡默默地想:骗人,根本没有一直照顾,除了送饭之外都在院子里偷懒吧。
“毕竟也是少爷,你注意一点,哪有叫主子怪物的呢?”
“怕什么,老爷又不喜欢他,昨日里面这小怪物不知又做了什么,让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直说要烧死他呢!”
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宸少爷要去竹林练剑!现下已经往这边来了,你们去不去看?”
“可是还有煜衡少爷——”
“小怪物到现在都没醒,怕是生病了,反正他死了正合老爷的意,走吧走吧。”
四个人的脚步声逐渐消失,萧煜衡没力气走路,裹着被子往地上一滚,滚到了门口被草草放置的饭盒面前,对没有肉菜的残羹冷炙毫无胃口,伸手拿了一个凉透了的馒头放在被子里捂捂,等表皮摸着稍微温热才塞进嘴里。
“呕——咳、咳。”他努力吃了几口,还是吐了出来,刚才那个人说的没错,昨天的雨水和饥饿让他轻而易举地发了烧,头又晕又恶心,干涩的馒头根本咽不下去。
不吃东西会死掉吧?可他又为什么要活下去呢?他扪心自问。
他丢下吃了一几口的馒头,把自己缩在被窝里卷成小小一团,想到昨天泥土里那条身体断裂成两半的蚯蚓——那么痛,那么辛苦,为什么还在挣扎呢?
萧煜衡的思绪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拜他血缘上的父亲所赐,他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别人的脚步声。不是那几个多嘴的侍女,是谁?
“啪——”木质的门一下被推开,梅雨季节的潮湿混合着少年人自带的温暖气息从门外一口气涌入,将室内晦涩阴冷的空气一扫而空。
“这食盒里的饭,是谁准备的!”
我随着萧煜衡的目光看过去,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来人一身翡翠绿的折枝玉兰缂丝氅衣,周身少年气干净而周正。这是萧煜衡这段记忆中出现的第一个可以看清面容的人,他一双我再熟悉不过的飞扬的桃花眼,冷冰冰的气质却与我认识的那个人判若两人。不,还是有几分像的,无论面上如何冰冷,他眸中暗藏的那抹温柔从未变过。
“宸……宸少爷……”刚才还趾高气昂地侍女全都讷讷不敢言。
“告诉我,你们作为下人的本分是什么。”少年时的楚赦之已经隐隐有了一家之主的威严。
四下跪了一片,一个侍女涩涩发抖:“是……照顾主子。”
“送饭的人,是你吧。”他神色淡淡的,走到了颤抖最厉害的人面前站定:“现在,把你亲手送过来的饭吃下去,一点都不许剩,也不许吐,吐出来一点,你就不用在府里待了。”
萧煜衡被只比他大几岁却高挑得多的少年连着被子一起抱起来,看着一直欺辱他的人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把那份馊了的饭吃的干干净净,连呕都不敢呕一下。
“以后,煜衡就挪到我的院子里和我一起住,至于你们,府上不缺会照顾人的下人,这个差事做不好,就换个能做好的差事。”少年的楚赦之抱着萧煜衡一步步走出逼仄的小屋:“去倒府上所有人的夜壶吧,这个差事再做不好,我再让你吃下去的就不止是馊饭这么简单了。”
后面的萧煜衡就不记得了,因为发烧,他在堂兄的怀里沉沉地睡过去了。
“友爱兄弟是好事,不过,你这样直接冲进去把人抱出来,你二叔那儿可有话说了。”萧煜衡已经醒了,但是他闭着眼睛不想睁开,幸好多年的经验让他装睡功夫一流,楚赦之和正在说话的女人都没有发现。
“煜衡是无辜的,二叔他们不养,我来养。”此时的楚赦之声音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傲气,自然,他也有傲气的资本。
我记得,萧家是前朝数一数二的贵族,常与皇室联姻,堪称前朝皇族之下第一世家。前朝败落后,萧家虽然也不得不隐姓埋名掩盖锋芒,但底蕴犹存,时刻为复国做准备。张浦良曾给我讲过,先帝执政时民间有好几次动乱背后都有萧家的影子。说句难听的,若非先帝死的及时,我那便宜父皇上位大刀阔斧地改革,说不定哪次这群前朝余孽就成功了。
其实对楚赦之的出身我早有猜测,他虽然行事洒脱随性,但身上自有一股贵气,不像是普通人家或是什么江湖门派能够培养出来的,却没想到,最讨厌世家贵族的楚赦之本身亦出自世家,如果他一直留在那里,我们现在……大概就是敌人了。
女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天真,你以为他真的只是简单的对自己的孩子撒气吗?他是算准了你的善心故意引你过去的。昨日,他向我要权要钱,我没有给,今日你这番作为便是把借口送到他手边。我虽掌握族中权柄,却也管不了旁人如何管教自己的孩子,你啊,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