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不是灵渠的关口吗?”解铤放下船桨,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胳膊:“看着没什么异样,你是觉得与净月师傅同路的那个人在那条路的某一艘船上?”
关于六殿下的事被视作绝密,并非每个内卫都能掌握,因此解铤并不知道和六殿下同行的人是楚赦之:“其实……也许现在未必需要那个人过去了,你知道他的身份么?”
巧娘嘴唇一勾,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说呢?我连净月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解铤自知失言,正打算打岔,却不想巧娘接了一句:“他化名林煜,说是净月俗家的表哥。当然,看你的样子就知道这是假的,不过他和净月的关系很好,彼此间的默契即便是不熟悉的人也看得出,应该是净月信任的人。”
殿下信任的人……解铤暗暗记下,忽有所感:“你让我划到这儿来,不止是为了找‘林煜’吧?”
巧娘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休息够了吗?我们边划边说。”
“还记得我和那些人今晚原本的行动吗?”巧娘也跟着一起划船,自从她发现自己最信任的范大夫很可能也是伤害过毕罗衣的一员后,她甚至不愿意提起曾经同伴的名字,只用“那群人”来代替。
“多年来,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官盐沉船案的幕后黑手付出代价,这个幕后黑手,我一直认为是忠信侯府背后的二皇子。”不管过了多少年,家破人亡的恨意都不会消弭,巧娘声音中的冷意比秋风更甚:“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洛相命我们组建兴宁坊最开始的目的就是培养送往勋贵家庭的探子,而我负责的是最开始的遴选。”
解铤瞬间想到殿下跟自己提过的,在长青湖殒命的冰茶儿:“打戏台发生的那件事,难道你也……”
巧娘哼道:“你觉得呢?打草惊蛇,对我有什么好处?”
顿了几秒,她喟叹一声:“冰茶儿是毕老板生前收下的最后一个弟子,是毕老板从花支巷捡来的。冰茶儿嗓子很亮,生的也俏,是天生吃这个饭的,毕老板怕把他带进祥云班后坏了心思,步上纪晓棽的后尘,就把他放到了兴宁馆。”
解铤怕她生气,小心翼翼道:“可放在兴宁馆,你们不是也要把他送到勋贵……”
“兴宁馆确实是因为洛相的命令组建的,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去。”巧娘确实有点生气,但还是尽量心平气和地解释:“一个戏班子想要在婺城立足,总要有台柱子的。而且冰茶儿性子很急,不会掩藏情绪,并不适合做探子。”
“花支巷。”解铤又想到那个火光中的女人,心情复杂,喃喃道:“如果她的孩子活下来,应该不比纪晓棽难看吧。”
解铤没解释这个“她”是谁,但答案是船上的两个人心知肚明的,巧娘看着解铤的神色,突然笑了,只是笑意很冷:“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无知无觉地死去,对那里出生的孩子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解铤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又不知要辩什么。他虽然也是孤儿,但从记事起就被专门培养,并没过过连饭都吃不起的苦日子。
“不信?”巧娘往背后一靠,声音有微不可察的哽咽:“没有户籍,身份不明,等大一点儿了就去偷去抢,或是被人伢子卖掉。如果有几分姿色被青楼楚馆看上了,也许能得几年风光,可等芳华不再,最后的结局还是花支巷一具枯尸。兜兜转转,凭他怎么争都逃不出这个怪圈,与其如此,倒不如早死早超生的好,不是么?”
听着她颇有画面感的描述,解铤的心仿佛有一座大山压在上面,说不出的沉重:“所以,你们明知洛相并不真正在乎你们的死活,也心甘情愿为他做事吗?”
做探子怎么会轻松,若是被识破,说一声粉身碎骨都不为过,解铤偷偷用余光瞟着对面的女子,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他想问问她,真的不害怕吗?若是没有亲眼见过暴露的下场也就罢了,可她明知毕罗衣的生死不明代表着什么,也知道一旦失手会受尽折磨,又为什么从不见惊恐之色呢?哪怕是方才在花支巷误以为解铤是来杀她的时候,她的眼神也是不甘多过慌乱的,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无望么?”巧娘没有否认解铤的话,只是再次坐直了身体,拿起船桨划了起来:“如果你知道的话,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空耗人生,每天活的像行尸走肉一般,无望地等死……除了这条命,我早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不如说,我在期待一个终结。”
“所以,”她的声音渐渐犀利起来,短暂的脆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我一定要那个害我失去一切的人付出代价,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金尊玉贵的殿下,哪怕我拼尽全力也取不了他性命,我也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让他知道什么叫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