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两人彼此装着心事,即便做了鱼,即便张鲁热情的送了鸭子过来,这饭吃得也不再。
那晚,檀喆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
全府的家眷在院里、厅堂、偏房、门口来回走,檀母神情恍惚的坐在卧室,作为当家主母对外面的纷乱却不予理会。年幼的檀喆从卧室跑到外面,拽住管家的手,管家告诉他,这个府已经散了。
一转眼就是灵堂,檀喆觉得自己也成了一块僵木,满目悲戚中他静静坐在蒲团上。来的人看看他,低语,这小儿子怎么不哭啊,爹都死了。他听到了,却还是流不出眼泪。
到了晚上,檀母陪他守灵,7岁的檀喆说,娘,我自己在这里,没事。
他执拗的不让母亲陪他,小小的身躯到晚上熬得直打晃,突然睡着了,身体一歪,重重的摔在地上,他手贴着冰凉的地面,恍然意识到,自己的父亲真的不在了。
他贴着冰凉的地面,终于流下眼泪,不敢出声,就咬着胳膊,咬出深深的牙印。
大殷开国功臣,虞国公檀铖,先帝殷明宗怀疑其涉连谋反,长乐九年,檀铖削爵革职,收回府邸。殷□□念其当年征战有功,祸不牵连妻儿。檀铖妻儿贬为庶人,□□放,不承祖辈之祸。
这一夜,檀喆梦中醒来,外面夜正黑,音乐有鸡鸣。他在一片黑暗中感觉到眼角的泪。
檀铖究竟有没有涉嫌谋反,檀喆不知,但他还记得幼时从哥哥嘴里听到,父亲檀铖随先帝征战数十载,精通兵法,勇猛无比,逢战必做先锋,曾护先帝与危难之时,护先帝于围攻中脱困。
檀喆不明白,这样的父亲,怎么会冠上谋反的帽子。
檀喆也记得,印象里的父亲经常给他和姐姐带来各种各样好玩的小玩意儿,经常进门就抱起他们,慈爱的摸他们的脸。
如今,父亲已故,大哥自刎,姐姐于七年前病死,只留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诚然,檀喆知道,如今生活贫苦,想要改变,入仕途是最好的方法。檀喆都清楚,可总有一股无法消散的情绪,让他心绪复杂而矛盾。
更何况,虽然今年科考放开报考限制,哪怕檀喆有为臣之才,以他的情况,未必会有好机遇。
他不是没有一腔抱负,但也不再是天真小儿。母亲希望他参加科考谋个一官半职,也好余生安稳些。他能体谅母亲苦心,但个中曲折,他也能猜到。
檀喆翻了个身,彻底没了睡意。
仿佛进退无路,这一生终究是这样了。
为这次科考费神费力的,肯定不止檀喆一人。而发布这份诏令的巍峨皇城,显然对百姓的心思并不在意。
紫微城。
清和殿。
殿内檀香悠悠,侍女跪在地上,举起受众的托盘,美妇人朝杯里吐出漱口水,侍女轻手轻脚的推了出去。
张贵妃——如今的太后,微阖美目,由贴身侍女为她梳头。侍女伺候她数年,侍奉得稳妥利落。太后心情也好,不由微抬眸看向窗外,今天的天也好得衬心。
这太后论年纪并不大。她本名张玉初,16岁入宫,19岁生女,20岁就晋升为贤妃,23岁诞下如今皇子楚景澈,晋升贵妃。到如今新皇登基,这太后临朝称制时也不过三十出头,这么年轻就已经成为万人之上的存在,自是福泽深厚。
许是在宫中住的时间渐久,即便已经晋升为太后,更是因为皇帝年幼而独揽大权,这太后也没有全然放松。想想这后宫是非争斗,想想那暗处不知多少人在眼红她的境遇,哪怕还不成气候,太后也不会因此掉以轻心。
这么个晴朗的日子,太后在忆往昔中就想起先帝皇后的独女,元襄公主,楚玉澜。
“那楚玉澜,给先帝守陵,最近怎么样了?”太后随口问道。
正在为她换衣服的两位侍女彼此交换一眼,其中为她整理衣带的贴身侍女洛雪低声说:“听福公公说,长公主自进元陵后一直安分守己,每日除了为先帝和圣上娘娘诵经礼佛外,就在自己居住的院里足不出户。还听闻最近天气突冷,这长公主的寒病又犯了,平时几乎是宿在床上,哪也去不了。”
语气到了最后,依然有了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洛雪虽然是新来几年的年轻侍女,但心思精明,哪怕是平淡的一句话,她也懂得说出来让自己主子知道自己的忠心。
太后听后虽然不动声色,但还是看得出眉眼舒展。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唉,这元襄公主是先帝嫡出公主,又是先帝与皇后唯一女儿,再加上先帝仅有五位女儿,这元襄又排在第一,自是先帝与皇后的掌上明珠。”
说罢,太后想到了什么伤心事,面容微紧。
“若不是我那玉莹早夭,这长公主的身份也轮不到她头上。”
“公主自是在天上为太后祈福的。”洛雪恭谨回答道。
太后听到这话,心下微宽,说到底也是给自己的安慰,但心情确实转好。她笑了笑,她是养在深宫锦衣玉食的美妇,虽然年逾三十,但肤如凝脂,皮肤紧致,丝毫不见沧桑。
“既然元襄寒病复发,吩咐下去,备一些炭火送去,再嘱咐一下,公主虽是去守陵,但缺什么要什么一定给齐给足,可不能短了什么。”
“是。”
太后摸着手里的蜜蜡珠子,沉吟一下。
长公主为父守陵一年的消息一出,这长公主的孝道一直为世人称赞。现在新皇刚登基,局势动荡,即便太后素来不喜元襄,也不至于在这些小地方薄待她。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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