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中茶水四溢,泅湿半块桌角,水纹顺着边沿继续放肆,滴答到了厚毯上。
福有禄无声的擦拭,李升垣进来,跪在邵辛淳旁边。
他在门口已经听到了里头的对话,此刻天昌帝只是看着他,就叫他气都要喘不出来了。
“臣弟没有,”他慌张的摇头,额头上汗珠都溢了出来,“皇兄,臣弟不敢的。是他,”他指着邵辛淳,“是他师父,何思行。他们师徒两人在朝中横行已久,何尚书还年轻,他为了继续往上爬,自然是要削弱我们李家的关系,好大权在握,将来挟天子以令诸侯!”
天昌帝沉默不语,面色冷的要结冰。
邵辛淳之前只是怀疑,现在看他张口就咬,便笃定他就是沈欢的同盟,要害死自己。
“三爷乱讲。”他直起身,怒视李升垣,“何尚书兢兢业业,为官十余载,刑部大牢空了,大理寺也空了,冤假错案屈指可数,三爷却将他说成唯利是图、自私自利的小人,岂不寒心!?”
“刚刚还一副忠臣死谏、高声喊冤的态度,”李升垣道,“提起何尚书来,便什么沉着冷静都没有了。可见这里头有鬼。”
邵辛淳:“是你心里有鬼,慌不择言是为了掩盖同沈少府的暗中勾当,混淆视听!”
勤政殿一时间嘈杂起来,气急败坏的争吵声愈演愈烈,天昌帝的茶盏又砸碎了一个,这才勉强安静下去。
沈欢大半夜被传唤进宫,许是睡得晚还没有洗漱,也许是在路上重新梳洗过了,衣衫头发都算得体。
他单薄而来,进了勤政殿,寒气遍身,发丝都叫霜气打透了。
天昌帝上下打量他,挑不出毛病来,便道:“邵卿说,你跟老三暗中勾结,图谋不轨,可有此事?”
“没有。”沈欢跪在地上,单薄的袍子许是被雾气浸了,沉甸甸的拖在地上,看起来有些落魄。
邵辛淳和李升垣跪在一旁,一齐看着他。
“有。”邵辛淳一口咬定,他转头质问沈欢,“当初你去我家中找我,同我说,若是我跪下求你,你跟三爷就留我一条全尸。这话怎么讲?”
“气话。”沈欢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不可能。”邵辛淳逼问他,“你这些年夹着尾巴做人,平常乌龟一般缩着苟且偷生,根本不是会说气话的人。”
“啊,”沈欢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他根本不理邵辛淳,一心只对着天昌帝答,“微臣确实一直乌龟一般缩着苟且偷生。”
他声音轻且凉,像被霜裹住了。
天昌帝盯着他单薄的肩头还有消瘦的下颌:“你怨朕不给你活路?”
“微臣不敢。”沈欢掩着嘴咳了数声,眼睛里积了水,声音也比刚进来时哑了,“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您要臣生臣便生,您要臣死臣便死。其他人落井下石,微臣也都受了。但是莫须有的罪名,为了家父在天之灵,也要据理一争。”
他话中表露的意思众多,强调了‘我虽然落魄,但这是皇帝造成的,我可以忍受。可若是其他人也来欺辱我,那我再不还手,一则对不起我爹,二则我爹的旧部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意思。
虽然口吻谦卑,言语恭敬,但跟平时比已经算是胆大,甚至称得上怨怼。
天昌帝的脸色一再变幻,他因为沈欢的拱伏而高高在上,又因为他偶然的反抗而满腔怒火。
因为沈欢是太上皇的亲弟弟,而自己只是个堂弟。
他这皇位坐的芒刺在股,辗转难眠。
“沈欢,你有没有跟李升垣勾结?”天昌帝死死盯着他,不放过蛛丝马迹。
“微臣没有。”沈欢说,“也不会。”
天昌帝不语,沈欢又咳了几声,嘴唇苍白:“皇上,我没有和三爷勾结的理由,天下姓李,我姓沈。”
他提醒了天昌帝,他是个私生子,高祖皇帝没有认回这个儿子,太上皇也没有认回这个弟弟。
他名不正言不顺,朝臣们根本不会同意一个外姓人混淆皇家血脉。
他不管谋划什么,都谋不到皇位上头。
邵辛淳这时道:“你有理由!你助三爷成事,三爷帮你翻身!”
沈欢跪了半晌,终于动了,他偏头看了一眼邵辛淳。
邵辛淳看回去,发觉他的目光同挑衅那天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