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四阿哥就着丫鬟捧过的漱盂漱了下口,盥手毕,接过另一旁递上的茶盅呷了口茶,随意与那福晋说道:“过两日是宛琬生日了吧,府里好久没热闹了,就在后面园子戏台让府里戏班拣两出热闹的戏唱,还喜欢什么都随她意办。”
福晋笑着接口:“宛琬小孩子家看不懂戏,爷不是最烦那些个热闹戏了,还是就唱平日那两出吧。”
“他们新排了两出热闹的,我瞅着不错,就唱那个吧。”四阿哥记着宛琬说她最烦那咿呀水磨腔,活象在挫她心,言毕也没望那宛琬一眼,径自招呼了十四阿哥一同离去。
已是掌灯时分。
天冬等小丫鬟们伺候过宛琬梳洗退出后,方才近身轻声回禀她说福晋房里的大丫鬟白芷候在外间有事要回她。
“这么晚了,她找我做什么,姑姑她应该已经就寝了吧?是不是你们又闯什么祸了?那你快让她进来吧。”宛琬疑惑道。
白芷撩帘入内便‘扑通’一声朝着宛琬跪了下来,“格格,奴婢虽然愚昧,可也知道事到如今这府里只有格格才能救得了奴婢。”
宛琬急忙上前拉起她,苦笑道:“白芷你先别忙着给我戴高帽,快快起身,你做事向来稳重懂分寸,这般和我说话,必然是出大事了,可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我总是会帮你的。”
白芷正视宛琬徐徐道出,原来福晋说她年纪大了,该给她找户好人家。刚巧前几日府里来了个人,闲聊到后,说起想找一年轻、健康女子去续香火。那人年近五十,因家有悍妻,虽一直无子,却不曾纳妾。十三爷玩笑说由四爷做主赐一府里的丫鬟,他那妻定无话可说。四爷见那人闻言似有窃喜,便来问福晋府里可有合适人选。福晋道那人好歹是个次五品官员,对丫鬟来说算是个最最上好的归宿,就和四爷说要把她许配与那人。只等忙过这阵就把那事给办了。可白芷她思前想后决心带着她妹子白芍一块离开这府里,去个偏僻的地方躲藏起来隐姓埋名过日子。
宛琬听完一时有些犹豫:“白芷,姑姑素来夸你伶俐懂事,她一定是觉得这是个好出路才会特意许与你的,你若不愿,我大可帮你去与姑姑商量,看看能不能想想其他法子,或换个愿意去的?”
“这请格格放心,人各有志,我若不在了,自有人会乐意嫁过去的。自从福晋和我提了这事以后,丁香就一直闷闷不乐,总嘀咕我怎么能福气那么好,一下子就乌鸦变凤凰了。她说家有悍妻又怎么样?她还年轻貌美呢,还说若真能生下个一男半女指不定谁让谁日子过不下去呢。”白芷胸有成竹的答。
宛琬噗哧笑了出来,回头一想她这话里大有问题:“白芷,你是不是另有事瞒着我?我去求姑姑换成丁香嫁过去不就成了,为何你还非要逃走呢?”
宛琬凝视着白芷,试探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这又没什么,你和我说,我去求他们成全了你,你和白芍不是因老家泛灾才自小被卖进府里,早没了亲人,你们无处投奔,两个女孩子家在外颠簸流浪,无依无靠,太不安全了,为什么非要走呢?白芷,我答应你,不管你有什么为难的,你说出来,我都尽力想法替你解决,还是不要逃走的好。”
白芷听完她一席话眼角泛湿,终忍不住轻声言道:“格格,你与别人都不同,可在这府里也要万事小心才好,格格有个故事我想说给你听。”
宛琬一楞,她随即低声说起:“从前有户大人家,家里有老爷,太太,二位姨太太。这三位夫人只有一位姨太太生了两个儿子,偏巧这位姨太太又怀上了孩子,精神萎靡吃不下东西。另一位姨太太就说老爷书房里的那盆迷迭香听说对振神开胃最有益处了。太太听说后找来了一直为这家女眷诊疗的大夫打听是否有用,大夫说那花对常人自是有百般好处,惟独对孕妇却是大忌,万万不可。没过两日这太太便说那大夫年纪大了,做事有些糊涂,打发他回了乡,另换了个新大夫,又让她自己的侄女送了两盆迷迭香去那个身怀六甲的姨太太寝间里。”
宛琬听傻了,白芷说的是姑姑吧,难道李淑雅的流产背后还有这段龌龊,她那高贵端庄,温柔贤淑的姑姑吗?她不可置信的用力扳住白芷肩头,探向她眼眸深处,断无一丝躲闪,没有一点惊慌,真的,是真的吗?姑姑是怕白芷无意中听到了什么才自以为替她配了户好人家用来堵口?白芷明白若是不从,她再留下去终是祸端,所以才非走不可?越想宛琬越是心凉,姑姑只怕从来都是在乎的吧,这般的确是既打击了李淑雅又挫了年佩兰的锐气,一箭双雕,可那到底是一条人命,是一个还未出生无辜的孩子。姑姑又有没有想过她那样做还可能会害死她呢?
沉默许久,白芷面色黯然,苦涩道:“格格,我不得不走,只求格格成全。我妹子白芍在年福晋那当差我总要带了她一起走,还有出京城最快的马车也要半日工夫,这么大会工夫如何才能瞒过府里?”
白芷的话语拉回了宛琬的思绪,她强打精神言道:“既然这样还是走了的好。宜早不宜迟,过两日正好是我生日,你们就那日走。”
宛琬声音有些嘶哑,“白芍的刺绣活是府里一绝,我只说想借她几日为我过生日穿的衣裳绣花,那年佩兰断无不肯的道理。那天人多事杂,我会特意向姑姑讨几个她房里伶俐的人过来帮我,少你瞒个一天半日的总不会太难。倒是你们逃走后,别去那偏僻之处藏身,穷乡僻壤的小地方突然来了两个大姑娘容易让人追查,出了京城你们姐妹俩还是往热闹的地方去吧,大隐隐于市,再说热闹之地,也方便你们日后谋生。我有些头痛,一时也想不清楚,不还有几日功夫么,待我明日去将白芍讨来后,咱们再细细琢磨那日府外的接应之人,出逃的路线等等诸多该小心之处。”
漫长一天,真相大白
白芷揭起绣线软帘,进入里间,见宛琬已换过衣裳坐于榻上等她,快步上前请安。宛琬挥手硬让白芷坐上榻来。宛琬告诉她都已安排妥当,明日一早便会有人在离王府隔着两条巷子的地方驾着马车等候在那,只等天亮府里可开院门,便由半夏拿着牌子领白芷姐妹俩从角门边出去,若遇人盘问的说辞她也已详细告之半夏了。宛琬总有些不放心,又拉着白芷将所有事情重捋了一遍。
二人正说着,只见半夏走进来,小声道:“格格已快三更天了,只怕巡夜老妈子们见这屋里还灯火通明的不好。”宛琬让她去取过西洋表看,果然针已指到子初二刻了,方从新盥漱,宽衣歇下。
翌晨,宛琬只因心中记挂有事,一夜没好生得睡,辗转熬到天刚蒙亮便起了身。
还睡得迷糊的天冬被那半夏一推拉也忙打着哈欠爬了起来,招呼了外间的丫鬟们入内伺候宛琬梳洗更衣。
半夏见宛琬在榻上不住地向着窗外张望,忙至窗棂前揭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回头禀告宛琬今日应是个晴好天气。
宛琬等不及梳洗便要半夏赶紧先带了白芷姐妹出去,又叮嘱她对外只说是格格夜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嫌那衣裳上花色还有不对,硬要她们改了过来,怕赶不及今日穿,故一早打发了她们亲走一趟。
昨用晚膳时福晋便说了今日是宛琬生日,特许她不用一早前去请安。等那宛琬盥漱已毕,天冬回说那半夏走时特意嘱咐,格格生日得装扮的喜庆些,再说回头也可搪塞那边何故姗姗来迟,宛琬听着有理,随她坐至梳妆台前。
天冬取过桌上的宣窑瓷盒揭开,从里拣拈了跟玉簪花棒,示问宛琬用这紫茉莉色可好。
宛琬随抹了些在掌上,见细白粉香,润泽肌肤,极易抹匀,颔首示好,她顺手又从一排白玉盒子中选了个粉玫瑰色与天冬。那原是用了最上等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另配了花露蒸叠而成的。
天冬只用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用一点水化开抹在唇上,剩余摊开打了颊腮,铜镜中便见宛琬菱唇娇艳欲滴,甜香满颊。
一番装扮完毕换上早已备妥的浅紫罗裙,锦缎软绸质地滑腻,珍珠光泽,紫中微微泛了玫瑰娇媚的红,外罩银色三镶领袖滚白狐狸毛短袄,宛琬穿上更显清纯明媚。
这方收拾停顿,那半夏已回转前来。天冬刚要打发了一旁丫鬟去园子里瞧着,让她有事速来回禀,若福晋催问,便只说格格有不如意,稍等即到,半夏忙上前相拦,只说这丫头迷糊,不知说话,让另换了个机灵懂眉色的前去。待那丫鬟走后,天冬摒退下她人,独留半夏与宛琬于室内。宛琬一一问过半夏后方略放心。
门外守着的天冬见福晋又打发了人来请,当下无法再拖只得入内回禀了格格,半夏说天虽晴好到底是秋日了,又替宛琬另选了件玫红羽纱面白狐狸里斗篷系上,三人这才一同起身往外头去了。
出了暖阁,宛琬上了备在院外轿子,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穿过曲折游廊。宛琬闻着一股水草气味,撩帘眺望,只见四面都是芦苇掩覆,一条去径穿芦度苇逶迤过去,她探身示意天冬让人停轿,欲下轿走走。
今年的秋菊开得分外热闹,姹紫嫣红,繁华似锦,喧闹得似乎要将所有的绚丽在一时间全部绽放开来,热闹的看起来似有些惶恐,繁华中透出些凄凉,缤纷得象是过了这一秋,再无下季似的。
宛琬瞧得有些出神,皇上告天下臣民,太子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虐众,暴戾淫乱,难出诸口……更可异者,伊每夜逼近布城,裂缝向内窃视……似此之人,岂可付以祖宗弘业!太子废后,八阿哥胤禩受皇上指派管理内务府,全权负责审查原掌管内务府的凌普一案,皇上此举使众人皆明胤禩甚得恩宠。现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头百姓无不在传,皇上诸子中属八王最贤,民间更有传诵素有张半仙之称的张明德认定八阿哥有太子之像。
她暗想皇上如此宠溺太子,却在这次能痛下决心仓促间废了他大半是因‘帐殿夜警’,可这事竟是由十三阿哥与大阿哥一同回禀了皇上的,宛琬忐忑不安也不知十三阿哥他到底是不是从此将被圈禁了。
半夏见宛琬眉色越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