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最俊的一只小鹿了!老骆哥,你千万不要向它开枪啊——如果是它,那就是来我们小茅屋的,它是来找我的!就因为你们伏在屋顶上打枪,它才不敢靠近……”
老骆把我的话当成了胡言乱语,再不就当成了逗人的话,反正他不相信。他说:“还有这样的事儿?那只野鹿会认识你?你们会一块儿说话?打死我也不信!”
我试图向他解释,说:“是这样,它听得懂我的话,它会用眼睛告诉我;还有,它会呦呦叫唤。它高兴不高兴我都知道,它也一样……它真的是这样!你千万拦住那个人,别让他开枪……”
最后老骆只好向我保证:他是一定不会打它的;不过另一个人,就是那个长黑痣的满脸横肉的家伙,那可是一个狠人,他就说不准了——那是场里的红人,他来这儿就不打谱干一点好事。
战战兢兢的日子来到了。我向母亲和外祖母都说了小鹿的事,她们也无能为力。我在心里说:我的小鹿啊,你一定不要闯来小果园了,这里来了一个凶神恶煞,这里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瞄着你呢……我只要有一点时间就往林子深处跑,我想找到那只小鹿。
记得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我正在屋子里出神,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轰的一声——那支枪打响了。我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一抬头就看到了明晃晃的月光下,一个人,就是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伏在了泥屋顶上,这会儿大喊大叫地爬起来,见老骆从屋里出来,就喊:“你他妈的还不快点!我估摸这一回打中了,快,快去杂树丛里找!”
那个家伙走在前边,出了小果园再往北,一直横着穿过那条小路,然后就踏着白沙进了杂树林子。他用枪管拨着树棵说:“看,看到了吧,这是血珠!它受伤了,带着伤跑呢,它跑不远……”
我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蹿,害怕到了极点……我不敢想下去。
沙地上的血迹在月光下非常清晰。血滴向更密的灌木那儿延伸过去。那人用枪管拨着灌木枝条走在前头,老骆跟在后面,一声不吭。那个人嚷着:“再往前再往前,看拐弯了拐弯了……”
我的心怦怦跳……拐来拐去大约又走了半里路,我们都听到了呼呼的喘息声。我吓得简直不敢睁眼……他们两人加紧步子跑在前边,喊叫着,伏下身去。
我听到了吱吱的叫声。我终于挨到了跟前——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对大大的眼睛——我们彼此都看到了对方,而且确凿无疑地认出来了——这是我的小花鹿!这双眼睛最后望了我一下,然后就闭上了……“我的小鹿!小鹿!小鹿啊……我的小鹿!”
那个家伙恶狠狠地揪住了我的胳膊。他的鼻子因为惊讶和愤怒蹙了起来,喝着:“你的?你的?妈的……”他吆喝,叫骂,揩着手上的血……
满天都是一股血腥味儿。我盯着它一动不再动的身子,那美丽的花斑……我往上猛地一蹿,挣脱了他。我的喊叫把他们都吓呆了。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已经跳到了花鹿的身边。
长黑痣的家伙又一遍呵斥老骆,让他一起把我拧住,把我拖开……
我这一生都会记住那个可怕的场景。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们平原上、我们林子里惟一的一只花鹿,从今天起没有了。它的那双美丽的鹿眼永远地闭上了,它再也不会注视着我,再也不会睁开了。
“哼,我知道它逃不脱,我盯了它很久哩。”那个恶棍咬着牙对老骆说。老骆没有回应。“我老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半夜里老有东西刷刷奔跑,我想那可不像一只兔子,也不像一只狼。”他喘着大气说。
我会记得月光下看到的一切:子弹从小鹿的肚子那儿打进去,打出了一个洞,血不断地流出来。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它还在大口喘息,长长的脖子绞拧着。它在最后的时刻曾深深地望向我……
我的花鹿的死会成为一条分界线。我牢牢地记住了,记住了我的仇人。我没有对达子嫂、也没有对外祖母和妈妈她们说什么。她们问我那两人打了什么?我说他们在试枪。不久,剥下的鹿皮钉在了墙上。她们大概什么都明白了。我只想杀了那个人。
3
有一天我去采蘑菇,回来时离茅屋老远就听见了呵斥声——那个满脸横肉的人说话像炸药一样。他的呵斥声让人听了身上发毛。“你给我站住!”他这样喊,“你往哪去?”我正想弄明白他对谁这样暴怒,转过篱笆一眼就看到外祖母端着木盆站在大李子树下,她不知是气的还是害怕,身上打颤。那个满脸横肉的人原来在呵斥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