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二张,是她与弟弟玩耍。那时她已经八岁,弟弟尚在襁褓,她拿着街上买来的风车趴在他的摇篮前,逗着他笑。那时他小,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偏是爱笑,任何人一逗弄,他便会滚着胖乎乎地身子笑个不停,肉团团地,让她老想亲他。可是和上一张一样,摇篮虽在,里面的人却只有虚线粗描的形,唯独她光彩夺目,笑面如花。
再看下去,皆是如此,每张画中都有旁人,分明是她生活中的片段,却只见她一人,鲜艳地剌目痛心,她恍恍间,好似明白,这一生,遇到她,与她有关的人,最后都会如这画一般,只落个面目都无的虚影!这念头令她全身发抖,连牙齿都咬地咯咯作响。
一直跟随在身后的穆遥伸开双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我们不看了,”他挨着她的头,轻声道:“一把火烧了这里就是,犯不着为这个伤神。”
白韶卿却是摇头,在他怀里哭了一会,略为收敛了情绪,再朝前走去。接下来的图,倒真是再也无法令她痛哭,只有满腔的惊诧——
从楚国刑场逃脱,再到身为乞儿,甚至身陷乌行安府内,华装巧扮自鉴为公主做替身……每一个的她都是如此鲜明,每一张图,她皆在成长。再然后,她到了向山,又赴秦国……月夜剑舞,双影纵跃;广林殿上,她手捧“妖石”,那光芒万丈,映照着她的眉眼绽放着异样的风采;离秦入楚,她曾一袭白衣在楚夙的医馆里漫步;送月回国,与刺客周旋,黑林纤影,跃然纸上;伪装入宫,平定内乱,城楼上,她当时分明是易作月重锦的样子,可这画上却是男装的她,含笑淡定,竟有一分那盛装女子的模样……林林种种,就像有人跟在她的身后,她的每一个足迹,每一点变化,都映现纸上,直到……洛水阁那晚!
最后那张,只是一片火光上,用重笔描绘了她的眉目。白韶卿定定注视着这张脸,不由得伸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她感觉到了不同。和四年前,和两年前,甚至半年前的画,她已经不同,变化就在不知不觉中产生。
促成这一切的,自然是他。
她站在最后一幅画前好一会,才转身环视一圈,道:“这个盒子里,不知是什么?”
穆遥看她脸色不好,实在是怕这盒子里还有什么更刺激到她的东西,不由上前一步道:“一天也看不完,我们出去透透气,歇一会吧。”
白韶卿轻轻吐出口气,却道:“正是因为刚刚看了那些,才有勇气再看别的,我从来,便不信命,可是此时……”她伸手指向那个盒子“我却忽然有感,那盒子里……就有我的命运!”
穆遥一怔,她已经往前走,眼睛直直地“打开它吧。没有锁,不就是等我来看么?”
“你没事么?”穆遥小心翼翼“你确定要看?”
“要看!”说话间,她已走到近前,穆遥让到一边伸手抓住锁扣往上一掀……
二人一时均是怔愣,穆遥喉节一动,甚至不敢伸下手去,眼睛直直瞪着盒里的东西,只觉得口干舌燥。
满盒之中,皆是卷轴!长短不一,色泽质地,却是相同。虽然似乎时代遥远,略有褪色,可是那抹不似赤金,不似缃色地明黄,却依旧亮的灼目。
四国君主,早在先祖四分天下时,便立誓不启明黄,因而各执皇袍不同色质,各国亦是称王,皇之一字,亦属禁令。
既然连四国国君都不能用明黄这个高贵至极地色泽,那这些卷轴,不,应该是圣旨,从何而来!
穆遥犹豫再三,终是不敢下手,白韶卿轻轻吸进一口气去,道:“谁知道是哪个朝代的东西,还能咬人不成!”说着便狠狠拿了两个,递一个到他手上,自己则将一个哗一声展了开来。
长卷虽展,她的目光却被左手边的一行小字牢牢吸引,心底深处有什么开始轻轻碎裂,又似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不管怎样,她开始相信,幂幂间原有天意,或许,这应该便是,宿命!
——钦此
金鼎元年十月二十五日
其上是两方血色大印
——奉天皇帝之宝
——制诰之宝
!
033 前缘
金鼎元年!皇帝之宝!
白韶卿只觉眼睛干涩,闭了闭眼睛,才再度顺着长卷看过去——“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柏燕歌文韬武略仪表堂堂堪当大任甚慰朕心钦点为丁丑年武状元状元及地蓝翎侍骁骑校赐良田万顷家丁百人……”
柏燕歌!原来真有其人。
她放下这个,再拿起一封,还是此人,三月,晋升京都南城章京。她手上不停,连看了十封,竟全是这个柏燕歌的升迁旨意。从元年十月的武状元之后,到了第二年三月,此人已官至从一品,成了驻关大将。
她这边愣愣出了会神,目光带到,却见穆遥也是一脸神思天外的样子。和他相逢到现在,就属今天他的表情多多。平日里他对着她温和地笑,面对别人时淡而冷漠,除去这两种神情几乎找不到第三样变化。可是现在他的样子实在是让她有些担心,她放下手里的东西,靠近他:“你怎么了?看了什么?”说着,她朝他手中的圣旨瞥了一眼。
离殊!白韶卿从他手中接过来,这才发现这张色泽质地都与别的不同,这张不是明黄,而更像……她急忙错开眼看下款。果然,凌光十一年!
凌光!这是楚国现在的国号,而现在,才是凌光七年。
白韶卿呆了片刻,立刻将盒子的圣旨全部倾倒在地上,迅速地将每一卷打来来,不看内容,全按年号时间排好,那边穆遥静默了一会,也过来帮忙。这盒中的圣旨竟有一百多卷,只一会儿功夫,这个石室中已被铺满,又延伸到外间大的那间,等到两间都是遍地圣旨时,二人才开始按这些时间,一个个细看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洞壁上的火光开始嘶嘶作响,油灯的残油将尽,整个洞穴渐渐转为昏暗,随即油灯一个跟着一个熄了下去,待到最后一盏熄灭,洞里顿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二人早看完了,也就是静静坐着,又隔了好一会,穆遥清清嗓子,声音略有些哑:“我去弄点火把进来。”
“穆遥……”她向着他的方向,伸手出去,她想要一点点外力,能够给她感觉,哪怕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