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听说过!这个提法很新鲜!”杜浒睁大眼睛,文天祥刚才说的这句话,在他心里不亚于眼前的惊涛骇浪。他出身世族大家,少年时虽然喜爱学一人敌的剑术,但读过的书却不比军中任何人少。文天祥从文忠记忆中得到的这句格言,是诸子百家中任何一本典籍中未曾提过的。杜浒无论如何,也无法与自己的知识对应起来,但凭借个人阅历,却知道此话无比正确。
“当政治目的无法被他人接受时,往往试图通过战争来解决。放在一个国家内,就是互相之间打架,吵闹。放到国家之间,就是军队在疆场上角逐。就像现在,北元的目的是征服所有土地,把所有人变为蒙古人的奴隶,我们不能接受,所以我们之间会有战争”文天祥低声对杜浒讲述着子对战争的理解,语气中带着一点点调侃。
“如果我们答应了当奴才,当然天下就太平了。估计那些大儒们还会赞扬我们顺应时世,或他奶奶的懂得审时度势,知天命!”张唐顺着江畔走来,接过文天祥的话茬,“前几天,就有几个王八蛋说咱们不知道进退,惹得生灵涂炭。好像元军那些暴行,都是因为咱们的抵抗所造成的!”
文天祥回过头,对着张唐笑了笑。城中一些人的议论,他早已听说过。福州的一些豪门望族,最近一直偷偷地向城外分散家产,准备搬迁,这些事情他也知道,只是一直没有决定采取什么程度的手段来应付这些人。
有些人一直在名声在外,他们的议论,很能蛊惑人心。 “
那些人的理由很简单,并且说得义正词严。如果破虏军不能保证击败元朝取胜,就别把灾难嫁祸到地方百姓身上。让元军来了后,玉石俱焚。在他们眼里,血战的破虏军是石头,而他们这些动动嘴巴,摇摇扇子的人是玉。精英中的精英。
他们欺的不是文天祥心善,不杀无辜。而是欺的文天祥惜名,珍惜勇于纳谏之名,不会轻易跟他们翻脸。所以他们就可以采用一切可能手段。包括暗中派人与蒙古人通消息。
一旦文天祥做出回应,他们就可以做出一幅委屈的姿态,博一个敢捋虎须的美名。甚至以此去蒙古人那里邀功领赏。
“我们做自己的事情,何必理睬他们狂吠。有些人,盼得就是丞相碰他们一下,这样他们就身价倍增!”杜浒骄傲地回了一句,话语中充满对清谈者得不屑。
什么都不做,错误最少。给别人挑刺的时间最多。
“的确不用管他们,张唐,你来得正好,我正和贵卿说眼前的局势,达春出招了,咱们必须采取些行动”,文天祥笑着岔开了话题,无论那些喜欢乱嚷嚷的腐儒如果叫喊,老百姓心里自然会根据自己的切实利益取舍。文忠记忆中的**在日本人身后根本无力生存,被一些无赖叱责为匪的八路军,却在日本人的后方存活下去,并且得到百姓的支持。用行动做出来的事情,用嘴往往抹杀不掉。
“愿听丞相吩咐!”张唐和杜浒一同施礼。
“来,沙滩上去”,文天祥从岩石后走出,抖抖衣服上的水珠,走到远离潮水的地方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张局势草图,低声分析。“达春现在玩一个障眼法,准备冷不防给咱们一记偷袭,咱们偏偏不让他如愿。你们看,刘深这路人马,打得是兴宋军的主意。许夫人麾下的兴宋军战斗力不高,但有张万安他们几个帮助整训,在加上张元他们几个协助指挥,利用南剑州和漳州一带的地形优势,未必会怕了刘深。陈吊眼的作战方式,向来是打不过就逃跑,达春一时半刻,也未必能把他拿下,我们不用担心陈吊眼的安危。蒙古人没到之前,蒲寿庚不敢轻易惹我们,所以,离我们最近的泉州,对我们的威胁不大。现在,最需要担心的是潮州,上次马将军坚守潮州一个多月,让索都不得不绕路而行。这次,索都肯定不会放过挡在他路上的钉子。一旦索都攻克了潮州,顺利进入漳州,就可以与刘深合兵,那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出兵支援许夫人。达春的迂回包抄目的就基本达到,几路元军会同时加快动作……”
文天祥顿了顿,用树枝指向潮州。“所以,我们必须事先在外围采取动作,破了达春这个局。先,需要有人带领少量士卒,乘船去潮州,索都拖在潮州的时间越长,我们的修整的时间也就越长…。。”
“俺老张带人去,大人给我一个营,我保证多守潮州半个月!”张唐兴冲冲打断文天祥的话,主动请缨。
“我的建议是贵卿去,他打过一次阻击战,熟悉蒙古人的套路,另外,他在朝廷的职位高,与马将军也好配合”文天祥摇摇头,否决了张唐的请求。
“嗯,末将誓于潮州共存亡。”杜浒点点头,目光分外坚毅。
“不是让你和潮州共存亡,情报是今天下午刚传过来的,算上路上消耗的时间,等你乘船到了潮州,潮州多半已经失守。所以,我希望你带人沿韩水上岸,如果索都带兵撤离,你立刻作出攻打潮州的姿态,或者寻机将潮州拿下来。如果索都回扑,你立刻带人上船,沿水路逃走。咱们破虏军的水师还没练好,只能打配合。这次出动的主力是方家的人,三当家方馗带着十六艘海船,两千多人听你指挥…。”
“丞相是让末将带领海,义贼”杜浒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虽然生性不拘小节,但世家子弟和海盗之间的身份差距,还是让他有些难以适应。
“不是带领义贼,而是去当海盗,或者说边与海上豪杰交往,边学习如何打水战”文天祥看着杜浒的眼睛说道,“贵卿是否还记得,当年在南剑州开府,你曾经劝我利用潮流,去沿海骚扰大元。这些日子我反复想,咱们建立水师,你是最佳统帅人选。但你和我一样,都没打过海战,所以,你先去和方三当家,学一学海上的作战要领。顺便锻炼咱们的队伍,等时机成熟了,北元沿海,随便任你驰骋!”
“谢丞相!”杜浒一揖到地。从文天祥眼中,他看到的是信任,兄长般的信任。这种信任,比朝廷的官职还要重要。
“我用十门火炮,跟方家换了这支援军。所以,贵卿,你一定别让咱破虏军亏本,能把索都拖在路上一天,就拖他一天。如果能造出声势来,逼得张世杰将军不得不出兵与索都一战,咱们破虏军的压力,就会减少十分。此外,何时和陈子敬已经采取行动,对付刘深。苏家准备出面,牵制蒲家。如果达春这次再将战略迂回,弄成孤军做战,咱们就可以再给他来一次邵武保卫战。纵使他能全身而退,鞑子皇帝也轻易不会放过他!”
“我说丞相最近一直没动静,原来准备跟达春玩把大的。这么远的局,老张怎么没看见”,张唐咧着嘴,满口奉承之词,说着说着,语风突然一转,“可这么大一局,没咱老张什么事,岂不让人懊恼!”
“不会让你闲着,你的第一标集中了咱们破虏军全部老兵,弃置不用,岂不可惜。我准备和大伙商量一下,由参谋们制订个计划,以第一标为主力,以陶老么的第八标为支援,渡过闽江去,把福清一带新附军驱逐了,拿下整个南剑州。这样,一旦蒲家试图从海上打福州主意,第一标立刻绕过兴化军,打他的老窝泉州。此外,有第一标威胁着,蒲家也不敢与刘深配合对付许夫人的兴宋军,张万安他们也安全些…。”文天祥勾画着,讲解着。通过邵武保卫战,他对战争的理解,又加深了许多。目光已经从一城一地之争,一场战斗的指挥,上升到大范围战略安排的高度。
这个高度,无论是当年的文天祥,还是文忠,都未曾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