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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第1页)

当温普邀请格罗德曼去他位于国王十字车站的家中品尝葡萄干布丁的时候,格罗德曼略微有一点惊异。两人碰面时总会显得特别客套,以掩饰彼此的厌恶。如果两人关系不错的话,他们会坦率得多。在邀请函中,温普说他认为有个伴一起过圣诞节比孤身一人要好得多。一般来说,圣诞节多几个伴和你一起过会比较好一些,格罗德曼同样有这种想法。另外他还认为窥视一下温普家的内部情况也许会像观赏一部哑剧那么有意思。他非常期待这次聚会,因为他知道温普的邀请绝不仅仅出于“和平及善意”。

在圣诞晚宴上除格罗德曼以外,温普夫妇只请了一位客人,就是温普太太的外祖母,一个七十多岁的妇人。只有极少数人的祖父母在孙儿辈结婚的时候还活着,但温普并没有为此而沾沾自喜,因为老太太一直被妄想症困扰。比如说老太太总是说自己已经一百多岁了,为此她还特意找来了那个时代的衣服,女人为掩饰年龄而做出的努力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她还认为温普是为了让她成为家庭的一员才和她的外孙女结婚的。为了不让温普失望,在节假日里她总会陪着温普。威尔弗雷德·温普(那个本应处于偷果酱年纪的小男孩)在圣诞晚餐中显得非常精神,美中不足的是他根本不用花心思去偷果酱。小男孩的母亲一边指挥着仆人准备宴席,一边思忖着格罗德曼究竟比自己的丈夫聪明多少。当那个服侍他们的漂亮女佣暂时离开房间时,格罗德曼说她好像非常爱打听,这恰恰印证了温普本人的判断。虽然温普先生未曾发现这个女孩有什么可疑或令人不满的地方,但他想起在女佣前一位雇主为她提供的保证书上,甚至连“个性”这个词都拼错了。

当丹齐尔·坎特科特的名字被提及时,那女孩竖起了耳朵。格罗德曼发现了这一点,他继续打量着这个女佣,并决定暂时不向温普说明这事。在这种场合,当然是温普先提到了诗人的名字,虽然温普说得十分随意,但格罗德曼马上想到温普一定是希望从他那里刺探出一些事来。他的竞争对手竟然会想到用请他吃饭这种方式来查证诗人身上的疑点简直是太可笑了,这就像格罗德曼手上握有指证温普心腹女佣的充足证据,而又故意装出一副不想让温普知道的样子似的。格罗德曼非常享受这顿晚餐,他只是有点遗憾没能找到一个好的继任者。而温普此时却在想,格罗德曼竟然没有在一个经常陪伴左右的人身上发现疑点,这真有点太不可思议了。也许他真是老糊涂了吧。

“丹齐尔真是个天才,”格罗德曼说,“不过我在他的个性中也发现了一点可疑的地方。他曾经写过一首史诗,并为我朗读过它。这首诗从头至尾充满了邪恶。在第三行中还出现了‘死亡’这个字眼。我想你一定知道为我的作品润色的人就是他吧!”

“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温普答道,“我想他一定没有多少工作要做。看看你最近在《大千世界》上发表的那封信吧!那样的文字难道还需要修饰吗?”

“啊!我不知道你竟会有空阅读拙作。”

“哦,是啊!我们都看过你的那封信了。”温普夫人插话道,“我还跟我先生说你的文章既有条理,又充满了智慧呢!从最后附上的那封死者写给未婚妻的信件来看,他毫无疑问是被别人谋杀的。我丈夫也是在看了你的信件后才确认了这点。爱德华,是不是这样?”

爱德华不安地咳嗽了几声。他老婆的话没什么错,不过在这个场合说未免太不顾及丈夫的面子了,格罗德曼一定会为此而嘲笑他。此时,温普觉得格罗德曼保持单身太正确了。格罗德曼像是也已经领会到了当时的滑稽情景,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在我出生的那个时代,”温普太太的外祖母说,“大概在一百多年以前吧,当时有个婴儿被谋杀了——”

听到这话,温普想如果当时被杀死的是她该有多好!他急切地想把话题重新转到坎特科特身上。“别在圣诞节谈这个,”然后他对格罗德曼笑了笑,“况且,谋杀也不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

“是啊!”格罗德曼附和道,“我们说到哪儿了?哦——刚才提到丹齐尔·坎特科特了吧。哈哈哈!太有趣了!也许他在帮我修订《我抓住的罪犯》这本书后,兴趣都转到谋杀上了呢!诗人是十分善变的。”

温普的眼神里闪出兴奋的光芒,他不禁蔑视起格罗德曼的昏聩来。而在格罗德曼的眼中却跃动着对温普的嘲讽;在外人来看,他的乐趣是以损害那位诗人的利益为代价的。

在把对手的胃口吊到最高点后,格罗德曼突然放松了弦。

“不过丹齐尔也真够幸运的!”格罗德曼仍然用那种天真、滑稽的节日腔调说,“他在康斯坦特一案中有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温普说。“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他当时正和妻子呆在一起。他的妻子就是那个为我干活的女人珍妮。她碰巧跟我提过这事。”

实际上珍妮并没有跟格罗德曼说过这件事。在偷听了珍妮和诗人的几段谈话后,他猜出了两个雇员之间的关系。他有一次在和珍妮谈话的时候,无意间把诗人称作“你的丈夫”,这着实把那可怜的妇人吓了一大跳,她甚至没有勇气否认这一点。他只干了这么一次,不过这已经够他兴奋得了。至于前面所说的不在场证明,他并没有去询问珍妮。不过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显然能让温普感到灰心丧气。此刻,作为温普的座上宾,格罗德曼产生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爸爸,”威尔弗雷德·温普问,“什么是不在场证明?一种弹珠吗?”

“宝贝,不是那样的,”格罗德曼说,“不在场证明是指当你被断定在一个地方的时候,实际上你却在另一个地方。”

“啊!这一定和逃课差不多吧,”威尔弗雷德马上就把这个词汇联系到了自己身上,他的老师经常能揭穿同学为他所作的逃课证明。“不然丹齐尔就会被绞死吧!”

这是预言吗?温普愿意这样认为,这就像老天叫他不要相信格罗德曼一样自然。儿童经常会说出一些非常有哲理的话来,甚至有时并不是在读书的时候。

“一个世纪以前,当我还在摇篮里的时候,”温普太太的外祖母说,“偷匹马就会被绞死。”

他们费了很大劲才让她安静下来。

温普焦急地考虑着如何才能接近格罗德曼家的女佣。

格罗德曼同时也在想着如何才能更多了解一些温普家的家事。

两个人谁也没能在圣诞晚会上得到任何自己需要的信息。

圣诞节后的第一天阴雨不断。细雨绵软无力地在空中飘落。人能够在夏季的假日承受这种天气,甚至可以说是欢迎这种天气,但把它放在十二月的圣诞假期里那可真是再糟不过了。的确应该想些办法来控制一下天气老人的施法。当他知道节日即将来临的时候,他可以多调用一点贮存的雨水资源。今天看来他的存货不多,只能让雨水一点点向外流出。有些时候,冬日会虚弱无力地露一下头,然后马上就躲进乌云后面去了。尽管那些度假者想要好好享受一下日光,每当有那么点希望的时候他们就会成群地从屋里涌出。但出门后往往又会碰到新的一轮降雨,他们只得打起雨伞,街道又重新变回移动蘑菇组成的花园了。

丹齐尔·坎特科特穿着毛皮大衣坐在打开的窗户后面看着街道上的雨景。吃完饭后,他一边悠闲地抽着烟,一边又老生常谈地与克劳一起谈论有关美学的问题来。他们呆在二楼克劳的卧室里,从这里俯视米尔恩路的视野无疑要比靠里的客厅好许多。克劳夫人虽然明令禁止在卧室抽烟,但彼得并无意把诗人朋友和他的香烟从卧室驱赶出去。他认为吸烟和诗歌有一些共同点,当然不包括它们都是不良嗜好这点在内。另外,克劳夫人此时正在厨房里发着火呢,她本打算利用圣诞假期与彼得带着孩子们一起去维多利亚公园游玩。(她曾经梦见过水晶宫,但圣诞老人显然不会给鞋匠的孩子准备什么礼物。)现在她更不能拿她帽子上的羽毛去冒险。九个小家伙在楼梯上推来搡去表达着他们的不满。彼得觉得克劳夫人以某种方式把他和下雨联系在了一起,这让他很不高兴。他已经失去了向迷信分子指出《利未记》和《所罗门之歌》间矛盾之处的快感了,难道这还不够吗?克劳可没指望过总会有这样的天气。

“你仍然要把‘美丽’这个称号赋予大自然吗?”他指着昏暗的天空和滴水的屋檐对丹齐尔说,“这天可真够得上丑陋了!”

“确实够丑陋的,”丹齐尔承认道,“但丑陋难道不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美吗?你必须看得更深一些才能发现这点;这种洞察力是只有少数人才有的宝贵天赋。对我来说,这黯淡忧愁的雨水和被大海洗劫的城市废墟一样可爱。”

“好啊,但你一定没有兴趣走出去置身其中,”彼得·克劳说,这时细雨突然转变成了倾盆大雨。

“我们总不会每时每刻都去亲吻自己喜欢的女人吧!”

“就拿你来说吧,丹齐尔。我是个普通男人,因此我想知道大自然是否是丑陋的。看看,莫特莱克朝这边过来了!老天,再淋一分钟他就要成落汤鸡了。”

工人领袖正低着头穿过街道,他好像对这阵暴雨并不怎么在意。他甚至没有立刻听到克劳先生招呼他避雨的呼喊声。当听到招呼声以后,他潇洒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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