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回来,左右手各提着重甸甸的袋子,道: 这是我特别铸制的空心铁弹,很难取得准绳,不过对你们当然不成问题,每袋各有三百颗,可补箭矢的不足。 寇仲大喜,从袋中掏出一颗,高举眼前哈哈笑道: 今趟塞外很多人会遇上灾难! 徐子陵把亡月弓摺叠起来,藏在衣内暗袋,拍拍空空如也的两手道: 我们索性不携箭矢,纯以铁弹取敌,用尽铁弹,随便找些木枝,亦可当箭来用。 寇仲哂道: 那用这么麻烦,干掉敌人后,不就有用不完的箭矢吗? 箭大师仰天大笑,状极欢畅,一扫沉郁之气。求弓告捷回府,邢文秀、庄供和刘大田当然大出意料之外,到看见两张摺叠弓的鬼斧神功,更是惊叹不已。寇仲记起一事,向邢文秀说出大道社镖团,看他有没有办法收风探得消息。邢文秀道: 渔阳和北平是镖团到关塞左右并肩的两个大站,不此则彼,像仲爷说的这种大镖团,只要查查客栈旅舍,便可分晓,文秀立即去辨。 三人趁机梳洗,寇仲和徐子陵看过两匹爱马,与它们亲热一番,才到内宅的小厅说话。坐下后,寇仲道: 我们今趟到塞外像是专责杀人,名单上除杜兴、呼延金和韩朝安外,还得添上深末桓这混蛋。 徐子陵道: 深末桓固是死有余辜,杜兴若真作突厥人的走狗,亦是该死,至于呼延金和韩朝安是否与抢羊皮一事有关,大小姐自己也弄不清楚,我们须谨慎行事。 寇仲道: 呼延金是契丹马贼,看看窟哥吧!堂堂王子竟到中土当杀人夺货的强徒,于此可想像其余。 徐子陵道: 老跋做过马贼,他算好人还是坏人? 寇仲抓头道: 坦白说,到现在我仍弄不清楚老跋是好人还是坏人。 徐子陵道: 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虽然绝不会对该杀的人心软,但亦不应妄杀无辜。对汉人来说呼延金是十恶不赦的马贼,但在他自己族人则呼延金可能是民族英雄。我们汉人对他们做过多少好事?只要想想杨广远怔高丽,浩浩荡荡的率他娘的百多万大军,从涿县出发,途经处正是契丹、????、室韦这些外族游居的地方,造成的伤害和破坏多么巨大?听说当年隋军攻入高丽首都平壤后,由于隋军肆意奸淫掳掠,军纪太坏,竟无法重新集队布阵,致给高丽埋伏在城中的部队乘机反击,大败隋军。娘要到中原来行刺杨广,实因高丽人和我们仇深似海。 寇仲一呆道: 你说得对,我想到的只是大展神威,试试灭日弓的威力。我们视他们为强盗贼子,说不定他们只是为保护自己的族人。唉!在刀锋相对的时刻,我们难道还和他们说仁义道德,着他们详述不该被杀的理由吗? 徐子陵道: 不要矫枉过正,我只是指出该谨慎行事,不可乱开杀戒。现在只是中土因国乱而势弱,所以众外族纷纷反击我们汉人,这种争执仇恨绝非一朝半夕所能化解。异日你若当上中原霸主,须设法弄好与外族的关系,大家和平相处共存,那我才不会担心你做上皇帝。 寇仲颓然道: 皇帝!唉!前天晚上我梦到洛阳城破,只死剩我一个人,拚命的逃,但一对腿子却不听话,幸好被李小子追上之前惊醒过来。 徐子陵默然无语。寇仲奇道: 想做皇帝原来连睡觉亦没能做好的梦,你为何不乘机劝劝我放弃争天下? 徐子陵凝神看他半晌,摇头道: 你情绪的波动虽易起易落,但在你体内流的却是争强好胜的血液,无论受到甚么打击,很快就可回复过来。今趟你到塞外去,最主要的目的是向突厥人偷师学他们马战之术,皆因你曾目睹唐军的威势,晓得若不急起直追,势将在战场上一败涂地。 寇仲虎目闪亮,笑道: 知我者莫若子陵,正因没有人看好我,所以我必须振作起来,自强不息。哈!假若我势大而李小子势弱,说不定我会把皇位让出来给他。 徐子陵苦笑无言。邢文秀此时回来,坐在两人旁道: 我找到与大道社有密切关系的帮会人物,他竟不晓得有这一趟镖,可知大道社今次押镖的手法异乎寻常,极可能不会进入任何大城,以保持路线的秘密。 寇仲道: 那就到山海关时才和那骗子算账吧。 邢文秀道: 我还收到一个消息,由这里到山海关的一段路,会因安乐惨案一事风起云涌,争斗频生。 徐子陵问道: 甚么是安乐惨案? 邢文秀道: 安乐县是渔阳之北另一大城,城内最大的帮会是安乐帮,帮主陆平德高望重,交游广阔,得人尊敬,因追查一起凶劫案开罪狼谷的人,竟给狼谷群盗之首率高手潜入城内,一夜间尽杀陆平一家上下百多人,稚子孕妇亦不放过,还把陆家一把火夷为灰烬,火势波及邻舍,毁屋数十,无辜遭殃者以百计,此事惹起北疆武林的公愤,一向各自为政的帮会首次联结起来,务要还死者们一个公道: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看出对方眼内的杀机,世上竟有如此凶残暴虐的人。徐子陵道: 狼谷在何处? 邢文秀道: 狼谷只是 饿狼 崔望出身的一条小村落,他率领的狼盗行踪诡秘,来去如风,专抢劫来往边关的商旅,反抗者必杀无赦,行事时以黑头罩蒙面,事后散避各处,故可以是你身边的任何人,高开道虽重金悬赏,仍未能将他们缉拿归案。 寇仲皱眉道: 他们有多少人,总不能每次出动都顺风顺水,只要抓到一个半个,不是可从而追查出其他人吗? 邢文秀道: 没有人能弄得清楚他们有多少人,甚至连崔望是否一个假的名字,也没有人能确定。而他们每次行事都计划周详,所以到现在还没给逮着半个。 寇仲道: 听说高开道并不豪爽,他出得起多少悬赏? 邢文秀道: 赏金是由各城镇的富商巨贾捐出来的,举报崔望者可得三千两黄金,且免去一切罪责。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愕然,如此重赏,竟无勇夫?徐子陵道: 事情极不寻常,若崔望手下群盗为的只是钱财,总有贪这三千两黄金的人,由此可推见狼盗大不简单,非只是为钱而抢掠。 邢文秀一震道: 陵爷想法独特,从没有人就栈锝面去想,还以为崔望的手下因害怕报复,故没有人敢举报。 寇仲沉吟道: 崔望抢去的货物怎样处理?他总要设法出货,如此则有迹可寻,他既惹起公愤,该不是这么容易脱身。 邢文秀叹道, 这正是崔望最令人头痛的地方,谁都摸不着他半点边儿。 徐子陵道: 只要将他所有曾做过的案逐桩摊出来看,必可从中理出一些脉络,例如他看上的是那些货色,做案的时间和频率诸如此类,必能发现得一些蛛丝马迹。 邢文秀打从心底佩服两人独特的见解,道: 给两位大爷一番分析,我顿觉崔望非是无迹可寻。下过恐怕只有高开道委派负责崔望一案的总巡捕丘南山,始能清楚他犯过多少劫案和其中详情。 寇仲叹一口气道: 希望能在途上凑巧与他碰个正着吧!那就叫老天有眼。 翌晨城门大开,寇仲、徐子陵和任俊三人策骑出城,继续行程。天气忽然转变,乌云盖天,正在酝酿一场大雨,与过去几天春光明媚是两回事。寇仲有感而发道: 难怪白老夫子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怎想得到渔阳城内有个做弓矢的巨匠,我们更可求得可折叠起来像老侯那把美人摺扇般大小的折叠良弓,这叫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至少还晓得有个叫室韦的地方。 徐子陵点头表示有同感,向任俊问道: 我们到山海关途上,会经过甚么地方? 任俊道: 要看两位爷儿的意思,我们可沿官道直走,不入安乐经饮马驿直抵山海关。 徐子陵暗忖即使到安乐也抓不着那头凶残的饿狼,为免节外生枝,道: 为赶在大道社前头,仍以不在任何城镇停留为宜。 间有遇上经过的商旅,彼此都会友善的打招呼问好,交换来道去路的消息。两人又开始不停学习突厥话,在任俊这良师引导下,三人已能以简单的突厥话交谈。到黄昏三人离开官道,在一个小剥旁休息,让马儿吃草,出奇地整天密云却无下雨,但天气转坏却是不争之实。生起篝火后,三人大嚼邢文秀为他们准备好的菜肉包子。寇仲说起崔望,分析道: 陆平是安乐县第一大帮的弧瓢子,武功该不会差到那里去,府内定必好手如云,安乐县更是他的地头,怎会给人杀得半个都溜不掉,此事极不合常理。 任俊道: 会否崔望是精于用毒的高手?那除了有能力把毒迫出体外的真正高手外,其他人只能任人宰割,更没法逃走。 寇仲赞道: 小俊终显出你的本事来。凡事只要深入去想,抽丝剥茧,总会得到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徐子陵道: 会否是像沙家造的甚么能释放毒气的神火飞鸦诸如此类的火器? 寇仲道: 这可能性极大,若火器射进屋内,确是威力无穷,现时天气仍非常寒冷,谁都会把门窗关闭。 任俊道: 可惜我们要赶路,否则有两位爷儿出手,保证崔望恶页满盈,难逃天谴。 指着西北方道: 安乐在那边,靠东北百来里就是饮马驿,是到山海关最后一个驿站,那里的饮马温泉驰名北疆,饮马栈更是商旅称道的宿所,主持的老板娘人称骚娘子,年纪虽大点,然骚媚入骨,没有男人遇上她不晕其大浪。 寇仲喜出望外道: 竟有这么一个好去处。明天黄昏前我们抵达饮马驿,该学安隆般浸浸温泉水,看看在泉内练功是否另有奇效。 徐子陵随口问道: 塞外的民族以甚么为主粮? 任俊道: 他们的饮食大多与羊有关,以羊奶制造出各色各样的食品。甚么奶豆腐、奶皮子、奶果子、奶酩、奶茶,味道都腥得厉害,我比较欢喜风干羊肉和野韭菜做馅的包子。 寇中大感兴趣,道: 小俊比我们要见多识广,关外的天气如何? 任俊道: 塞北天气最好的时间是春夏之交,现在冷了点,夏天则太热。 徐子陵双目射出神驰之色,道: 听说塞外不但有大沙漠,更有大草原,对吗? 任俊道: 塞外地势特别,大草原都在高原上,戈壁大沙漠在草原之西,东部的草原最宽广。当地人说,太阳从大草原东部升起,要整个时辰才可照遍大草原。 寇仲和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至此才晓得要在造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广阔区域,找到一群像深末桓那样来去如风的马贼,是多么渺茫和花费心力的一回事。
第五章 饮马驿旅
寇仲和徐子陵深切体会到北方边塞雄奇的山水,前方群山耸峙,原始森林广阔浓密,延绵无尽,林荫深处时有河溪淌流,水草茂盛,桦树、栎树参天而起,道路崎岖难行,可以想像商旅路途之苦。他们却是悠然自得,由于拟定于饮马驿留宿,所以不用急着赶路,正好欣赏沿途美景。天上仍是乌云密布,三人对此习以为常,虽感有点美中不足,但天气凉怏,令人神情气爽。走到高处远望,间中可见田野问低矮的农舍和牛羊,颇有与世隔绝无争的味儿。穿过一座山丘后,官道转为平直,远处林木上仿佛云气缭绕,如神仙境界,使人着迷。任俊喜道: 那就是饮马温泉升起的水气,幸好没走错路。 寇仲奇道: 你不是识途老马吗?怎会害怕走错路? 任佞嫩脸微红道: 我只来过两趟,仍不是那么有把握。 寇仲哈哈笑道: 这是一场误会,我见你对饮马驿馆的老板娘骚娘子印象那么深刻,还以为你来过十多二十次。 任俊求饶道: 仲爷放过我吧! 蹄声急起,十多骑从后赶来,一看便知是帮会人物,见三人除任俊外都不见兵器,瞥他们几眼毫不停留的越过他们朝饮马驿驰去,马蹄踢起慢天卷扬的尘土,像一堵墙般随风迎头照脸的扑在他们身上。寇仲向徐子陵笑道: 能比人赶快一步,总是多占点便宜。 话犹未已,蹄声再起,三人别首回望,一个道士打扮的人,孤骡只影的奔来,此骡神骏非常,速度竟比得上马儿,不片刻追至他们身后。中年道士生得容貌古怪丑陋,五短身材,隔远就大嚷道: 三位你好,找是骡道人,你们是那个帮会的兄弟? 寇仲待他来到马旁才笑道: 我们无帮无派,今趟来山海关是为老板娘办事。 骡道人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目光落到两人坐骑,精芒一闪道: 好马!你若肯买给北马帮的人,肯定可赚十多两黄金。 寇仲道: 我们的马就像道长的骡,是命根子心肝蒂,绝不出让。 骡道人愕然道: 你怎知小蕾是我的命根子? 寇仲微笑道: 只看道巨把骡儿的毛色理得这么润泽洁美,就知道长爱骡如命。 骡道人仰大大笑,道: 说得好!见你这么乖巧,贫道奉劝一句,若不想把马儿出让,最好勿要到饮马驿,绕道不过花多三天工夫而已! 再一阵长笑,越过他们迅速去远。寇仲目注他单人孤骠的背影,笑道: 这就是行万里路的好处,否则怎能遇上这么多奇人异士,这骡道人非常有趣。 任俊却是脸色凝重,道: 北马帮为何会到饮马驿呢? 徐子陵讶道: 你听过北马帮吗? 任俊道: 北马帮帮主许开山是东北最大的马商,专和塞外诸族交易,冉把战马卖往南方谋取暴利,高开道也管不着他,夏王与他时有交易。 寇仲道: 早先走过那群骑士,是否北马帮的人? 任俊道: 若是北马帮的人,马股上均有马蹄形的印记,他们的马既没有这标记,该不会是北马帮的人。 寇仲道: 北塞三帮一派是北霸帮、外联帮、塞漠帮和长白派,并没有北马帮的份儿,它该算不上甚么货色,为何小俊说起他们时,神情这么紧张? 任俊道: 北马帮之所以名不列于三帮一派之内,皆因他们的崛起只是这几年间的事,许开山三年前仍没有任何人听过他的名字,现在却成家传户晓的人物,霸王杜兴还与他结为兄弟,仲爷该知我为何会紧张啦! 寇仲转向徐子陵道: 你看许开山会否是崔望呢? 徐子陵问任俊道: 与塞外民族交易,可否以贷易货? 任俊道: 一般都是以货换货,少有以金子交易的。 徐子陵点头道: 那可能性就相当大。 寇仲苦恼这: 怎样能抓着他的痛脚?这家伙定是抢得大批财物后才做交易,否则那会突然冒起得这么快。杜兴肯与他结为兄弟,可见此人背景来历绝不简单。 徐子陵一震道: 陆平定是因抓着饿狼崔望的痛脚,才给崔望杀棹灭口,甚至毁灭证据。 寇仲先是呆了一呆,接着拍腿道: 说得对,崔望只是求货求财,杀反抗的人只为立威,既不明智亦没道理去冒险杀掉陆平府内所有人,还放火烧屋,那是要毁去可能存在的证物。 任俊道: 若陆平晓得谁是崔望,当然会立即广为散播,为何没半点消息傅出来? 寇仲竖起拇指道: 小俊开始有思考分析的能力啦!可喜可贺。 任俊傍赞赏,嫩脸透出兴奋羞涩的神色,赧然道: 两位爷儿不住蹦励小子,小子当然要动脑筋。 徐子陵道: 世事无奇不有。甚么可能性都存在,或者陆平得到证物。却不晓得那是可指证崔望是谁的证据,又或须待某人过目,只要我们弄情楚他被杀前的行踪、见过甚么人,说不定可理出些眉目来。 远方忽然尘头大起,骑士、骡车、马车从饮马驿的方向开来。寇仲施展玲珑娇亲授的观尘法,道: 尘头散乱,队形不整,这批人看似一队,实是分属不同队伍,且走得匆忙,颇有临急临忙从饮马驿撤走的意味。 任俊愕然道: 究竟发生甚么事? 三人不由拍马加速,迎上车队,到接近时,更肯定是于饮马驿歇脚的商旅,纷纷从驿馆 逃出来 。三人避往道旁。寇仲向领先一队问道: 发生甚么事? 其中一名商人打扮的胖子回应道: 你们千万不要到饮马驿去,那处现时来了很多帮会人物,绝不会有甚么好事。 三人瞧着一队队的商队匆匆经过,又不断有人打心劝他们离开,到最后一队绝尘而去,寇仲笑道: 为着查案的方便,小弟变傅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