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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2页)

她抬起手臂,略作迟疑,哗地掴下一掌,“杨沪生,你说说,我以前打过你吗?”

毛头摇头。

“知道我为啥打你吗?”

毛头摇头,又点头。

宋梅用想骂他,无话可骂。她也不晓得为啥打他。不能说毛头做错了,否则就是维护地主阶级的反革命。再说了,她不也恨死刘家吗,这会又来装狗屁样子。宋梅用一遍遍安慰自己,却止不住有种闯了穷祸的恐惧感。杨白兰已和刘根当年同龄,正是最招人疼也最招人烦的年纪,她想起刘根拖着百岁辫,满地跑动的样子。哎呀,谁人不是爹妈亲生,一滴奶一滴血养大的呀,白白里吃一颗子弹,说没就没了。

“杨沪生啊杨沪生,现在你可高兴了吧,”宋梅用撩起巴掌,打不下去,便翻出鸡毛掸子,没头没脑敲打,“今天打不死你,打不死你。哟,流眼泪啦,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样儿,原来也怕死啊。”毛头被打得缩手缩脚的,却并不躲闪。眉骨上被抽中一掸子,即刻红肿起来。宋梅用掸子一扔,也哭了。毛头捡起来,递还给她。她又扔在地上,他又捡起,递在半当中。俩人相顾而泣,都不敢大声,噎得浑身发颤。

日光略微偏了偏,透过玻璃,落在鸡毛掸子上,折成七彩的光芒,像水一样流动。那一根根棕黄色的鸡毛,仿佛活了起来,重新回到鸡脖子上,鸡在阳光里头咯咯跑。时间倒过来了,尚未有人死去。这一瞬间的幻觉,给了宋梅用不可思议的冲击。她揾掉眼泪,摸摸毛头的眉骨,“痛吗?这桩事体,心里就当没有过,别跟任何人讲。我看就是没有的事,那姓江的寡妇存心让我们不舒意。去,洗把脸去,以后不打你了。”

毛头洗了脸,说自己有事出门。宋梅用塞了一点零钱,任由他走。少后,战生他们回来了,叽叽喳喳说电影故事,说阿方领他们逛了南京路,吃了阳春面。宋梅用怏怏道:“姆妈身体不舒服,你们到阿方爷叔那里玩去。”孩子们便嘻哈跑开去。

吃过中饭,洗了碗,打扫好卫生间,宋梅用靠在床头眯一眯。模糊看见巧娘子也挨着坐,一口一个阿姐,说着电费涨价,老虎灶的熟水,也应涨价。

宋梅用接口道:“按说是该涨价了,可万一街坊抱怨起来哪能办。大家手头都紧,过日子不容易。”

巧娘子冷笑道,有些人看起来蛮有良心,背地里不知做多少亏心事。

宋梅用挪挪屁股,坐得稍远。

巧娘子又挨近,阿姐,我说得可有道理。

“我不晓得。”

我帮忙撑着老虎灶,还把一条人命救回来。没功劳也有苦劳,有人就不记这个情。

宋梅用嘭地站起,“我去看看,米汤熬好了没。”

阿姐别走,巧娘子伸手抓她。手指甲是红的。宋梅用以为涂了指甲油。却见那红色,滴下指尖,一行行淌至手背,又流到自己身上。忽地手一松,阿姐,我死了。

宋梅用惊起,瞪着天花板,一时不知身在何时何地。须臾,听到窗外孩童嬉闹,便浑身一凛,下楼去。楼门前,战生用门板、砖块、竹竿垒起乒乓台,带了两个弟弟打球。杨白兰滚在旁边玩泥巴。宋梅用拉起她来,拍掉她身上的泥,骂几句,抱上楼去找老金。

老金正睡着中觉,被敲门声吵醒,带了一脸怒气出来。宋梅用不好意思了,磕磕巴巴地,说自己下午有事,烦请他相帮照管女儿。老金即刻嬉皮笑脸,弯腰道:“白兰花,快快进来,老金伯伯给你做好吃的,喜欢桂花糖年糕呢,还是酒酿小圆子呢。”

宋梅用道:“你别太宠她了,给她买那么多东西。衣服头绳多到用不光。那只西洋铁皮识字盒,还说藏到上学时候用,早给她摁来摁去摁坏脱了。”

杨白兰见母亲责怪自己,便往老金身旁跑。老金说:“坏脱就坏脱,要是我有这么个小囡,天天给她买新的白相官。”他见杨白兰扒拉自己的裤腿,便顺势抓过她藕节似的手臂,咬上一口,这才放她进屋,起身对宋梅用道:“宋阿妹放心,只管忙你的去,要不要我帮你带掉一点生活。”宋梅用道:“怎么好意思呢……你有时间的话,相帮弄弄三楼地板吧,还有楼上楼下几只浴缸刷清爽,厨房灶头底下那块板已经布满油渍了,也请相帮揩一揩。”老金一口应下。

宋梅用这才出门去。到菜场买来锡箔纸、钟馗像和小镜子。锡箔放在铁锅里烧,钟馗贴到墙头,镜子挂在门楣上。拿一张老棉纸,用毛头的笔墨画了八个圈,替代刘家八口的名字,供上李子、苹果、白斩鸡,磕头跪拜一晌,将供品和锡箔灰埋在花园里。

宋梅用匆匆忙忙搞完,下楼去接杨白兰。老金说:“你刚才做啥去了,太太问我来,我说我也不晓得。我好心提醒你,太太是信耶稣的,你别弄得她心里不舒意。当然我对你没啥看法,我们是中国人,老祖宗传下来的菩萨拜都拜不完,有啥必要去拜洋菩萨。”

宋梅用红了脸,谢了老金,领了白兰回房,左思右想不放心,便捏了一块揩布,假意要去打扫书房。佘太太果然在书房,见了宋梅用,笑一笑,“上午不是擦过灰了吗。”

宋梅用一怔,搔搔头,道:“善太太,我啥都不懂,我不是故意的。”

佘太太又笑,“怎么了。”

宋梅用反而说不出话了,两只手在揩布里来回搓揉,憋出一句道:“太太在念什么书。”

“《圣经》,要听吗,我念一段。”

“呀,怎么好意思。”

佘太太扶了扶玳瑁眼镜,念起来,“求你用牛膝草洁净我,我就干净;求你洗涤我,我就比雪更白。求你使我得听欢喜快乐的声音,使你所压伤的骨头可以踊跃。求你掩面不看我的罪,涂抹我一切的罪孽。”

宋梅用听毕,等了等,说:“善太太,我没文化,听不大懂。不过这咒语好像蛮厉害的,能不能抄一份给我,我供在房间里辟辟邪。我是心诚的,观音娘娘也拜,耶稣爷爷也拜,太太不要心里生我气。”

佘太太谛视她,慢吞吞道:“没事的,你喜欢,我就给你抄一份。”取了机制纸薄和金星金笔,一字一字抄罢,交给宋梅用。

宋梅用捧着那纸,欠了身,再三称谢,退到门口,又回来说:“善太太,如果有死鬼想缠着我,这咒语可以挡一挡吗。”

“人死了,就上天堂了,不会缠着你。”

宋梅用想了想,又说:“我听老金讲,供了这个耶稣爷爷以后,必须每天跟他交代情况,做了啥坏事体,动了啥坏脑筋,都要交代。是不是这样的。”

“想讲就可以讲,心里真有什么事体后悔难过了,耶稣会得原谅你。”

宋梅用忙点头道:“我后悔的,我难过的。”忽觉自己声音太大,便抿了嘴,又谢一声,回到房里,将佘太太抄的经文粘在钟馗像旁边。一左一右,一中一洋,护在她的床头,这才稍稍安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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