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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园>生死疲劳莫言黑熊报复 > 第25部分(第2页)

第25部分(第2页)

面糊为我治疗的情景蓦然涌上心头。我回头望了一眼爹,心中颇为不忍。爹坐在

那堆铡碎的谷草里,眼前摆着那根弯曲的绳子。我忧心忡忡地说:“爹,您千万

要想开啊……”

爹对着我,厌烦地挥了两下手。我走进阳光中,把爹留在黑暗里。互助将一

朵纸扎的大红花挂在我的胸前,微笑着看了我一眼。她的脸上散发着“葵花”牌

雪花膏的香气。合作把一朵同样大的纸花挂在半截牛角上。牛摆了一下头,纸花

被甩落在地。合作夸张地尖叫一声:“牛要抵人啦!”

她转身就跑,扑进我哥的怀里。我哥冷着脸将她推开,径直走到牛前,拍拍

它的脑门,摸摸那根完好的角,又摸摸那根半截的角。

“牛啊,你走上光明大道了,”我哥说,“欢迎你!”

我看到牛眼里光芒一闪,似乎是火焰,但其实是泪花。我爹的牛,犹如被拔

光了胡须的老虎,威风尽失,温顺如猫了。

我如愿以偿地加入了我哥的红卫兵组织,并在《红灯记》中扮演了王连举。

每当李玉和义正词严地斥责我“你这个叛徒”时,我马上就会联想到爹对我的斥

责。我越来越感到,我的入社,是对爹的背叛。我非常担心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

见,但爹没有悬梁也没有跳河,他从那间屋子里搬出,睡在了牛棚里。他在牛棚

的角落里垒了一个土灶,用一个钢盔权充铁锅。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没有牛拉

犁耕田,他就用镢头刨地。一个人无法使用那辆独轮车往地里运粪,他就用扁担

箩筐搬运。没有耧播种,他就用小镢刨出沟,用葫芦头做成播种器点播。从1967

年至1981年,我爹那一亩六分地,像一枚眼中钉,如一根肉中刺,插在人民公社

广阔的土地中央。我爹的存在,既荒诞,又庄严;既令人可怜,又让人尊重。在

七十年代的一段时间里,重新当了支部书记的洪泰岳还动过几次消灭最后一个单

干户的念头,但每次都被我爹顶回来。我爹每次都把那根绳子扔到他的面前,说

:“把我吊到大杏树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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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龙原以为依靠着我的人社和成功地排演了一台革命样板戏,就可以使西门

屯成为全县的典型,而一旦西门屯成了全县的典型,他这个带头人就可以飞黄腾

达。但事情并没有像他设想的那样发展。先是他与我姐日夜企盼着的小常并没有

乘坐着拖拉机前来指导排戏,不久后又传来小常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撤职的消息。

小常一倒,我哥的靠山就倒了。

清明过后,东风渐起,阳光和暖,阳气上升,向阳处的积雪融化殆尽,道路

翻浆,遍地泥泞。河边的柳树开始泛绿,院子里那棵大杏树上,也显出了花的微

弱信息。在这些日子里,我哥焦躁不安,如同一只关进笼中的豹子,在院子里上

蹿下跳。杏树上那个木板高台,是他停留最多的地方。他站在那上边,依靠着黑

色的树杈,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因为过量吸烟得了喉炎,便不停地咳嗽,清理喉

咙,并毫无教养地往树下吐痰,犹如一摊摊鸟屎从天而降。我哥的目光,迷茫而

空洞;我哥的神情,寂寞而惆怅;我哥的处境,孤独而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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