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下午,没有太阳。在西门屯后边的河道里,灰白的冰面上,有一群
孩子在嬉戏。有十几岁的孩子,有七八岁的孩子,还有几个三四岁的孩子。他们
有的坐在木爬犁上疾行,有的用鞭子抽打着木陀螺玩耍。我蹲在树丛中,看着这
些西门屯的后代。我听到一个亲切的声音在岸上喊叫:“开放啊——改革啊——
凤凰啊——欢欢啊——宝贝们,回家啦——”
我看到站在对岸的那个苍老的女人,阴风吹拂着她头上那条蓝色的围巾。我
认出了她,是迎春。这是我临死前的一个小时,几十年来的往事倒海翻江般地涌
上心头,使我忘记了自己的猪身体。我知道开放是蓝解放和黄合作的儿子,改革
是西门宝凤与马良才的儿子,欢欢是西门金龙和黄互助抱养的儿子。凤凰是庞抗
美和常天红的女儿。我知道凤凰实际上是西门金龙的种子,播种的地点是杏园里
那棵著名的浪漫树下。杏花盛开月光皎洁的时候,西门金龙将时任公社党委书记
的庞抗美顶在杏树干上,把我们西门家的基因优良的种子播进高密县第一美人的
子宫。据莫言那小子的小说所说,当金龙撩起庞抗美的裙子时,庞抗美双手扯住
了金龙的耳朵,低沉但是严厉地说:我是党委书记!金龙把她的身体用力挤压到
树干上,说:干得就是你这个书记,别人用金钱贿赂你,我用鸡芭贿赂你!然后
庞抗美就瘫软了。杏花如雪,落在他们身上。二十年后,庞凤凰成为绝代美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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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的事:种好地好,播种时的环境充满诗情画意,她不美,天理难容!
孩子们玩兴正浓,不肯上岸,那迎春,竞战战兢兢地走下河堤来。此时,河
面冰层坼裂,孩子们落人冰河之中。
我此时不是猪,我是一个人,不是什么英雄,就是一个心地善良、见义勇为
的人。我跳人冰河,用嘴叼住——用嘴叼我也不是猪——一个女孩的衣服,游到
尚未塌陷的冰面附近,把她举起,扔上去。迎春返回河堤,对着村庄大叫。谢谢
你,迎春,我最爱的一个老婆——我感到河水不冷,甚至还有些温暖,周身血脉
流畅,游动起来快捷有力。我并没有特意去营救这三个与我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小
崽子,我是遇到哪个救哪个。此时我的脑子不空白,我想了许多,许多。我要与
那种所谓的“白痴叙述”对抗。我像托尔斯泰小说《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安娜。
卡列尼娜卧轨自杀前想得一样多,我像莫言的小说《爆炸》中那个挨了父亲一记
响亮耳光后的儿子想得一样多,我像“文革”前夕那部著名小说《欧阳海之歌》
中的欧阳海跃上铁轨、奋推惊马即将被火车撞死的一瞬间里想得那样多。一日长
于百年,一秒钟胜过二十四小时。我咬住一个小男孩的棉裤把他甩上冰面。我想
起了许多年前看着迎春一手揽着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叼着她一个|乳头吃奶时的甜
蜜情景,那股令人心醉神迷的婴儿身上特有的奶香味仿佛就溶解在冰河之中。我
把一个、又一个孩子拖上冰面。孩子们往前爬着,聪明的孩子们,非常正确,往
前爬,千万不要试图站起来啊。我叼住这群孩子中最胖的那个小子的脚,把他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