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找嫂子去了。”贺凝羽阳光般地一笑,转身跑开了。
贺泰哲默然看着贺凝羽离开,尽管他面色看似平静,可心思却在为泰福的事情所焦急。他快步往贺府大门走去,现下也只好积极筹款,尽快将欠款补上。
贺凝羽跑到后院,直奔秦若岚住处,门关着,贺凝羽轻敲了几下便推门而入。此时已是暮春,一袖花红、芳香四溢,阳光和煦而温暖。贺凝羽因为奔跑而微喘,脸蛋也微微泛起一层红晕,好似映照了桃瓣上的彩霞。
“嫂子。”
贺凝羽一跑进院子里的时候,秦若岚便已知道。她一直等着贺泰哲回来,刻意微敞开些门窗,以便倾听着院子里的动静,自然将急促的脚步声听得深切。偌大贺家,也只有贺凝羽这丫头如此活泼。凝神间,贺凝羽已跑进了门内。见贺凝羽跑得有些微喘,秦若岚连忙招呼她赶紧坐下。
“今日怎么这般早就自学堂回来了?”秦若岚为贺凝羽倒了一杯温着的茶水,递给她轻问道。
贺凝羽接过茶盏,不管不顾地连饮了几口,顺了顺气,才解释道:“本以为你会和我哥去店里,却不承想也是提早回了家,方才看到我哥从爹的书房出来,知道你们恩爱,这些日子皆是形影不离,嫂子你也必定在家中,我就赶紧过来了。”
“爹的身体怎么样了?”秦若岚本担心贺峰的身体,可又想着贺泰哲肯定会跟贺峰交代今天泰福发生的事情,她在一旁定会诸多不便,于是才在房中等消息。但若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
“我哥说爹已经睡了,看起来已无大碍,我哥他有事情又着急走了。”说着,贺凝羽拿了一块放在桌上的点心,大口吃了起来。
“爹没事就好,泰福会没事吗?”想到贺泰哲必定是处理泰福的事去了,心中不免又沉重起来。她低声地喃喃自语,却惹得贺凝羽好奇,停下手中动作问道:“什么有事没事的,嫂子你在说什么?”
“没,没有。”秦若岚连忙否认,她见贺凝羽一脸无邪的样子,不想把贺家出的事情告诉她。贺凝羽应该无忧无虑地活着,毕竟天还没塌下来,不必让所有人都跟着烦恼,这担子,就让她与贺泰哲一起挑就好。
“你跑来如此着急的样子,怕不是单纯来这里吃这点心的吧?”
秦若岚心中虽然系着泰福,可为了不让贺凝羽察觉出异样,语气轻快带着戏谑地转移了话题。这一招,她还是从贺泰哲处学来的,岂不知自己这一扬唇角,竟将贺泰哲神态语调学了个七八成,让贺凝羽见了也不禁在心里慨叹,不愧是朝夕相处的夫妻。
“确实是有些事。”贺凝羽将点心吃完,抹了抹嘴,才继续说道,“纪怀宇要去参军,我希望你能去劝说一下他。”
参军?纪怀宇要去参军?秦若岚不禁联想到杜海山眼下人也在上海,且正巧是为了征兵而来,纪怀宇有这想法,看来是有追随杜海山之意。
“他为何要去参军?可是遇上了困难?”秦若岚会这样问,也是想起上次纪怀宇因为游行,被抓入巡捕房一事。但转念一想,她了解纪怀宇,他一直想要在国难当头时做些事情来出自己的一份力。她当初,又何尝不是这般想法呢?可如今……
“他说家国大事,又说什么欣赏杜大帅,想要追随他参军,总之都是些慷慨激昂的话。”贺凝羽说着,一脸的留恋,恐怕她自己都不自知。
真的是这样吗?秦若岚虽然担心纪怀宇是因为一时冲动才会在此时决定参军,可见贺凝羽这样焦急来找她,想必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可她这口断不能开,他们已经于那日在玉兰树下结束,她不能再出现在纪怀宇的世界里。如果不能给他以情,就该断然放手,让他自由。
“你不想他走?舍不下?”秦若岚望着贺凝羽问。
贺凝羽略一思索,坚定地点点头,“当然,不然我也不会来求嫂子帮忙了。”
“我能怎样帮你?”
秦若岚的话惹得贺凝羽面露难色,仿佛心中纠结万千之后才开口道:“你说话比我管用多了,也许他是想听你说点什么,也唯有嫂子你开口,才能留下他。”贺凝羽的声音越来越弱,流露出掩饰不住的苦涩,但秦若岚看得分明。
秦若岚打量贺凝羽半晌,未错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小神情,才缓缓道:“凝羽,我与他并没有什么,我早说过,我已做出了选择,而我爱的人,是你哥,我这一世都只会爱着你哥,心中再也没有别人的位置。若是你想让他留下来,那么你就要努力。”她顿了顿,忽然询问道:“你喜欢他吗?”
贺凝羽一怔,顿时红了脸,垂首不敢直视她,见秦若岚依旧等着她的答复,良久才浅浅“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声音中羞涩无限。
“凝羽,虽然我也算受到了新思潮的教育,可咱们身为女子骨子里却是传统的,所以你必须清楚你有多喜欢他,能为他做什么,或者能陪他做什么。怀宇是好人,重情重义、老实可靠,也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秦若岚认真说道。
贺凝羽抬头,双目看向秦若岚,思忖良久,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贺家这几日注定不太平,虽然贺泰哲和贺峰都极力将泰福所遇的困境隐瞒了下来,贺泰哲也在不断尽力补救,可唐海所留下来的,不吝于是个大洞,像是串联在一起的珠子,需要一个个去回归原位,必然是个大工程。贺峰身体不好,需要休养,其他人也帮不上忙,这担子自然就落到了贺泰哲肩上。在不知还有谁是可信之人的情况下,独自支撑着这般重任,使得贺泰哲每日忙得几乎不见人影。就连秦若岚,也只能等在家中干着急。她想帮他,却无从下手,倒恨自己无法真正为他做些什么。
贺泰哲忙碌了一天,直到半夜才回来,一身的疲惫,和衣就睡了。秦若岚却睡不着,借着清浅的月色,将被子轻轻搭在他的身上,然后,便侧头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因数日的忙碌,他看起来有些许的消瘦,即便是在睡梦中,浓眉也一直皱着,似是凝着无限心事。这样的他让秦若岚心疼,她伸手想去抚平那深结在他眉心的“川”字,却也是徒劳的。
秦若岚想了想,在枕下摸索了一阵,拿出个小圆盒来。她轻轻打开,一股薄荷的清香立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这正是贺泰哲送她的薄荷膏,她将它收了起来,未舍得使用过。她认得上面一些文字,也知道这东西有提神的作用,现在给贺泰哲来用,该是再合适不过。因此她今日一早就翻了出来,只是没机会交给他。
想到这里,秦若岚将薄荷膏用手指抹出了一些,轻涂在贺泰哲额头,随着冰凉舒爽的触感散开,贺泰哲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但他并未转醒,依旧睡着,看来已是累极。秦若岚做完一切,重又将薄荷膏盖上,放在贺泰哲掌中。睡梦中的贺泰哲似是无意识地反手一握,将秦若岚的手包裹住。秦若岚微微一笑,用另一手放在他腰上,这才沉沉睡去。
贺泰哲第二天早早便醒来。他一动,感到手中握有东西,原来是秦若岚的手。望着还闭目未醒的秦若岚,他眼中闪过一抹温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大抵便是如此吧?不管多么忙碌,一想到总有个人在为自己守候,便再累也不觉得了。
生怕吵醒秦若岚,他轻轻放开她,却有个圆盒从手中滚落出来。仔细看去,竟是那似曾相识的薄荷膏。嗅到一阵隐约的薄荷味道,心下了然,难怪他感到头脑澄明了许多,不似以往那样疲惫。
贺泰哲起身的举动,惊醒了秦若岚,她睁开眼睛望着他。
“你再多睡一会儿。”贺泰哲坐在床边,抚了抚她的发丝,“我先去书房做事。”说罢,已经换了衣服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秦若岚在贺泰哲起身时,便也随着起来,虽然他安抚让她再多睡一会儿,可她的心却随着他也走了,即便是躺下也毫无睡意,不如起身。
想着,她不觉心神不宁,坐在桌旁,思绪万千,手轻轻抚在腕上的白玉手镯上。这是前几晚贺泰哲难得早些回来,躺下睡觉前,直接拽住她的手为她戴上的。温润的玉,让冰冷的指尖感受到了些许温暖。
“少奶奶,少奶奶,不好了,不好了——”
门外传来了灵儿由远而近的声音,蓦地,房门被大力推开。秦若岚一惊,连忙起身迎上,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灵儿喘着粗气,尽量让呼吸平稳下来,“少奶奶,不好了,二太太和川少爷不见了,连管家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