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策坐在书柜上,有些不安和疑惑地听着她说的话。
隔着门,她的声音有些模糊,但大致听得清内容。
他不是傻子,透过这里的装潢,她送来的衣服,说不出名字的熏香,柔软的被褥,还有,不夹沙子的精致食物……都能感觉到,这个救他的人,应该是很有身份的贵人。
在流浪的时候,他也见过类似的人。可那些人的嘴脸都很丑恶,仆人成群,颐气指使。若是不小心挡了他们的路,或是蹲在街旁吃剩饭的样子污了他们的眼,那些所谓的贵人,便会让他们的仆人过来赶人,甚至对他拳打脚踢。
今天早上,在睡梦中惊醒,发现了虫子爬到了自己脸上,他吓得神志不清,也不知道是怎样爬到最高处的。定睛下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这个房间弄得一团糟了。
按照过往的经验,他少不了会挨一顿毒打,然后就会被扔出去。
所以,从戚斐进来开始,他就浑身紧绷着,等待着随时会冲进来、用拳头招呼他的下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收留他的人,居然完全没有生气。还仿佛看穿了他的恐惧,给他挑走了虫子。也似乎,没有赶走他的意思。
他从没见过,脾气这么好的“贵人”。
隔了一会儿,门重新推开了,戚斐端着食物的盘子走了进来,抬腿踢上了门:“还不快下来?”
薛策犹豫着看了她手里的饭菜好一阵,咽了咽喉咙,慢慢地滑到了地上。
戚斐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扶正桌子和椅子。
薛策抿抿唇,终于还是听了话,将桌子都扶了起来。戚斐这才将放着饭菜的盘子放在了桌子上。
薛策一伸手,就想去拿里面的食物,戚斐眼疾手快,用筷子不重不轻地敲了他的手背一下:“我有说你可以吃了吗?”
薛策骤然被她打了一下,又惊又怒地缩回了手,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戚斐将筷子放回了原位,与他对视着,在他小兽般的目光中,岿然不动:“你应该不是哑巴吧?昨天,你无缘无故把我的手抓伤了,今天,还把我的地方弄得一团糟,应该说什么?”
“……”
戚斐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板着脸说:“说话,不说就没饭吃。”
薛策的手指捏紧了衣角:“……对,不起。”
他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北昭话磕磕巴巴的,一个一个字地蹦出来。表达能力比薛小策更差。
戚斐没有挑剔他:“嗯。那么,对于帮助了自己的人,你又应该说什么?”
“……”
“说话。”
戚斐倒不是真的想要听他道谢或者道歉,只是,她发现了薛策的问题——他这四年里,好像一直没有和人交际过,一直在艰难地生存,有点儿脱离人类社会,天性开始趋近于兽类,攻击性太强,太冲动,也太不可控了。长此以往,很容易惹出麻烦来。
短时间来说,他要在洛家庄生存。长远来说,他以后是要去崇天阁、去参与归墟之战,和许多人共事的,这样的性格要是不改变,一定会和很多人结怨。
她要板正他这个毛病。首先,就要让他愿意说人话,和人沟通。
薛策的嘴唇微微一抖,仿佛很不习惯被人这样要求。难堪地低头,盯着地板,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谢谢你。”
戚斐的嘴角轻轻动了动:“嗯。你叫什么名字?”
这次不用她催促了,薛策声音微微沙哑,吐出了两个字:“薛,策。”
“薛策,好名字。”戚斐微微一笑:“最后,在吃饭之前,你应该做什么?”
薛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戚斐指了指房间角落的木盆:“你应该把手洗干净。”
她看到这小子的指甲边很不规整,缝隙还是黑的,卫生习惯估计也不太好,需要一并纠正。
听出她的意思是洗完手就可以吃饭了,薛策跳了起来,旋风一样冲了过去,又冲了回来。戚斐检查了一下他的两只手,确定指甲缝洗干净了,这才将筷子递给了他:“吃吧。”
薛策流浪久了,早就习惯了用手抓着吃,完全丢掉了文绉绉的那一套。捏着筷子的姿势有些别扭。而且,他的吃相非常粗鲁,连脸颊上沾了饭粒也不自知。
这些都是饿得多的人的通病,只要一有食物,就会不顾一切塞进肚子里,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一次吃饱了以后,又要挨饿多久才能有下一次。所以,都有一种“吃了这顿没有下一顿”的狠劲儿。
这种吃法是很伤胃的。戚斐看在眼里,暗暗地记住了。这些习惯都是他长时间养成的,不急在一时,以后再慢慢教吧。
“还有,害怕虫子,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下次还有什么害怕的、不喜欢的,你直接跟我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戚斐将装了驱虫的药材的香囊放在了桌子上,往他的方向推去:“喏,晚上睡觉的时候,挂在床头吧。”
薛策停下了吃饭的手,有些怔然,拿过了那个香囊,默不吭声地捏了捏。隔着绸缎,可以摸到里面沙沙的药材声。
戚斐很少一次说那么多话,这副身体真的是不怎么行,才这么一会儿,她就有些不舒服了,辛苦地咳了几声,才说:“就先这样吧,之后我再教你别的。你闷的话,可以看看我房间里的图画书,记住,如果要出去,一定要跟我说,不要随便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