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军侯对此地谙熟,可否帮着暂寻一处居所安顿一家老小?”
盖明哈哈一乐,“举手之劳尔!”遂向着东子点头示意道:“这般小事,便交予你了。”
没到半个时辰,东子便在边军大营附近,寻租了一间不大不小的静雅院舍,紧挨着汉军的营房不说,两进两院,还有马厩柴棚,安全与便利皆无可指摘,显出了东子办事的细心周到之处。
闻讯赶来的茂叔与廖三等原先屯将的亲卫,领着一众军卒呼啦啦涌进院落,不由分说,抬得抬、扛得扛,前洒后扫,不待高家老少动手,便已将小院整饬得内外洁净亮堂,居家物事齐备,但只拎包便可入住。
有感于边军兄弟的盛情难却,高旭与阿父高进商量了一下,便拿出了那一枚妥帖保管的金饼子,交到了军侯盖明的手中。打算由盖明去包下镇内一处方便的酒铺,邀请一众相识的边军兄弟前来赴宴,一述别情,二表谢意。
军侯盖明不住掂量着那枚盘龙金饼,一脸的坏笑斜睨着高旭道:“启明,你这又是什么盘算?”
“上一次刀劈金饼,引来腥风血雨,这一次大张旗鼓,不知又将如何?”高旭笑道:“借此良机,与众兄弟相聚豪饮,一醉方休!感谢各位边军兄弟情深义重!”
“俺就说嘛!你这高家小子从不无的放矢!向来一举两得!”盖明促狭地笑着,“只是,这般贵重的金饼,酒铺子里再是奢遮,也用不了这许多……”
“院舍租住、居家物事、马料供应、聚首畅饮,还有那日后全家老小的粮菜肉酱,总该够了吧?”高旭可算的清楚。
盖明听罢利索地将金饼揣入怀中,口中还不住咂舌道:“如此算来,没准俺盖大锤子还要倒贴些出去!”
此语令一众人忍俊不禁,皆为这豪爽军汉逗得开怀大笑。
夜幕之下的乌泥镇,盘龙金饼再现江湖。幼虎出山了!消息不胫而走。
老羊酒铺里,人头攒动,沸反盈天,边军汉子们袒胸露怀,正高挽起衣袖在吆喝着拼酒,豪放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军汉们难得出营放肆一回,久困于酷寒凛冬的压抑便释放了出来,在盖军侯网开一面之下,边军上下凡是与高旭等人有过一面之缘的,皆告假出营,相聚豪饮。
酒过三巡后,有那新入营的军将恰好不当值,也被彼此亲近的兄弟们引着,溜过来打秋风蹭些酒肉,盖明索性睁只眼闭只眼,高旭自然也是来者不拒。
众人皆称赞高旭豪爽高义,于是一杯生、二杯熟地彼此推杯换盏,酒铺子里的喧嚣更上一层,好不热闹。
人声鼎沸之中,军侯盖明打着酒嗝告知高旭,其簪袅功爵已然因火烧燕回馆之罪被免去,言辞间多少有些为之不忿。
“本就无味,去爵又何妨?”高旭淡然一笑,举起酒盏止住了盖军侯的打抱不平。
而后来众人酒酣耳热之际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却将高旭听得笑意全无,面色也随之开始沉郁下来。
未曾想自己项上人头,已达赏格千金!更有太史慈义薄云天,截杀游侠儿于山外。
田韶全族四百余口尽皆开刀问斩,田韶与其二子仅以身免,怀恨之下拼死反扑,太守公孙度出行遇袭,后面陆续发生的长刀之夜、血色正旦,百余豪门为之一扫而空……
太守爱女遇刺之事,消息在郡府严令之下被封锁在望平,仅有军侯盖明有所耳闻,几次欲开口相告又强行咽了下去。郡府对此事讳莫如深,早已三申五令不得风传,盖明左思右想还是没有将此事透露出来。
而高旭则被这些传闻所震惊,并未注意到盖明的欲言又止。
原来,历史总会以百般的曲折回转,恢复她原本的面目,在各种偶然与必然的宿命中,沿着浩瀚长河中的既有轨道,以其强大的惯性轰然向前!
夜半时分,与边军兄弟们尽欢而散之后,高旭略微虚浮的脚步在进入小院之后,随即变得正常,些许酸涩寡淡的酒水,还不足以令高旭身歪影斜,只是肚腹撑胀的难受。他的佯装酩酊,只是做给黑暗中有心之人看而已。
阿父高进今夜亦列席主位之上,饮至半途趁着大伙儿热闹的拼酒,不声不响抽身而退,显然是放心不下家眷安危。
长兄高阳与秦铁匠未去参与,只在家中收拾行李布置家当,一并守着家中妇孺。
而何咎也带着贺儿习字,许是碍于其书生士子的身份,回避了与众多粗豪汉子挽袖敞怀拼酒的尴尬。
将疲乏的身子扔在榻上,高旭的双目有些迷离,一只手不住摩梭着腰间一柄小巧的猎刀。
入手处,鹿角刀柄温润如玉。
秦铁匠锻残刀为剑,所出长剑轻盈如练,锋锐刺目,剑身上隐有羽纹,凛如秋水,剑柄剑格古拙朴素,从外看去其貌不扬,拔剑试锋之时却是令众人惊叹不已,剑锋挥过一块粗大的兽腿腊肉时,锋芒一闪,剑过无痕,果然犀利无比。
铁料虽不足以锻刀,却在锻好长剑之后,还多出了一小截,如此千锤百炼自然弃之可惜,毕竟是百折融合的上好精铁。
于是高旭在每日无事时亲手继续反复折叠锻打,最终锻造出一柄精巧纤薄的小猎刀。由于截下来的铁料多次的折叠次序发生了紊乱,完成后竟出乎意料地显示出与剑身羽毛纹不同的雪状云纹,纤薄的刀身可弯曲如虹而不折,误打误撞间,这百炼钢竟被锻打出一支绕指柔!
仿着阿父手中那柄猎刀,高旭也以一支纹理质地绝佳的鹿角为柄,精心切割打磨,制成了这柄与众不同的猎刀,虽未镶金嵌玉,却纤薄如纸,锋利无匹。
高旭因长剑暗显羽纹而名其为“飞鸿”——取其剑过无痕、飞鸿无踪之意。纤薄锋利的鹿角柄小猎刀,则因其隐隐的雪花纹而名为“初雪”。只因难忘那日天降初雪,一位芙蓉树下的娇美少女,在自己蓦然回首时含羞带怯四目相对,照亮了彼此的眼眸。
酒毕竟是酒,酒意上涌之际念及那一袭倩影,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萦绕,这就是来到这世间的第一次心动吗?
暖云笼皓月,春风拂槛露华浓。
手中抚摩着猎刀,意识渐渐飘忽,高旭微微醺然间,唇角还留着一丝笑意,于云山雾罩的绮丽梦幻中,似乎又见到了那袭火红的罗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