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受了寒,我亦病了。额心滚烫,喉间沙痒不适,却只能拼命抑止,下唇几乎咬出血,只因不愿咳嗽声吵到那些忙碌的医官。
昨夜,他为了寻我,与大将军宇文护发生冲突,最后,他亲率数十名部将冲出北周大营,一路沿着黄河岸边反复寻找,直至天亮后,他们才在黄河的冰层上发现了一道裂开的冰层,宇文邕以为我掉入冰河中,差点不顾性命要跳入黄河,在将士们的劝阻下,他抱着一丝希望,踏界过河,到了对岸的北齐。
最后,他在那窑洞前找到了我、及高长恭。
“翎儿。”昏迷中的宇文邕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我急急趋步向前,又止住脚步,他双目紧闭,原来仍在昏迷中。心一阵绞痛,不忍再站在这里了,我转身冲出帐外,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灰蒙蒙的天空下,是白雪纷飞的世界,我仰首向天,让泪水不要轻易流出眼眶。
“姐姐。”是真儿,她一只手轻抚我肩,关切的望着我。
“真儿,他肯定恨我,他肯定恨死我了。”
“不会的,四公子绝不会恨你。”真儿以为我是在担心宇文邕的伤势,她柔声安慰我,“你能平安回来了,四公子开心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恨你?”
“你不明白的!”我轻轻摇头,喃喃自语:“即使他不恨我,我也恨我自己。”
是啊,我恨我自己,他对我那般好,而我的心却轻易的背叛了他。
轻易的飞走,仿佛又回到了那片雪地,看到那银白色的身影,狭长的凤眼含着浅浅的笑意,他对我说:“为什么?从见到你第一眼起,我就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他对我说:“无论如何,我会在洛阳等你!”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此时,真儿并不知我内心的想法,她柔声安慰着我:“姐姐,四公子一定会没事的,你也不用太自责。要怪,就怪那齐国的兰陵王,竟然在周营里将你掳走,好姐姐,好在你没事,又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红颜祸水!!”
一道严峻冰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我和真儿一惊,这才发现,前方雪地里站着柱国大将军宇文护,还有宇文毓,宇文宪,宇文直,他们几兄弟都来了。
“哼,你倒是能毫发无损的回来,可怜四弟却为你受伤!”
我们慌忙施礼,却见宇文护冷冷的望着我,面色铁青,似要发作,终于只是冷哼一声,径直进了帐内。
宇文毓经过我身畔时,顿住脚步,我慌忙拭去眼中的泪水,他关切的望着我,神情里似有安慰劝解之意,我朝他勉强一笑,他点点头,也进入帐内。
宇文宪和宇文直停在我身边,宇文直笑道:“你这丫头倒也命大,落在兰陵王手里也能毫发无伤的回来,听说那兰陵王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他见我低首默不作声,顿觉无趣,又凑过来,细声邪魅道:“郑翎,你落在兰陵王手里,又失踪了一夜,他没把你怎样吧?”我一震,抬起头来,怒视着他,他忙嘻笑道:“好,好,好,算我多嘴。”说罢也溜也似的进帐内去了。
眼前,只剩下宇文宪了,他温柔的望着我,那双清澈的双眸,仿佛可以望进我心里去,我张张嘴,涩然道:“五公子。”
他冲我微笑,笑容真挚,一如往昔,“六弟一向口无遮拦,他说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
我轻轻点头。他的浅笑里一丝欣然,眸光清亮,道:“翎儿,你回来了就好!四哥他,少不了你!!”
我一怔,继而涩然,心中自问,一切,还能回到初见面那段时光吗?
人生若真能只如初见,何来这情事纷扰?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天渐渐黑了,医官们已经给宇文邕处理好伤口,言道,所幸未刺中要害,只是流血过多,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便好。探病的宇文兄弟们纷纷舒了一口气。
宇文邕昨夜违大将军令擅自带兵出营,此时归来,又受伤昏迷不醒,宇文护在榻前站了站,一腔无名之火无处可发,不过叮嘱了医官几句,便早早走了,宇文直是耐不住性子的,见宇文护前脚一走,他后脚便溜了。宇文毓和宇文护却一直守到掌灯时分才走。
他们离开时,我送至帐外。天空又开始飘起鹅毛大雪,宇文宪披了件白狐里浅蓝羽纱披风,宇文毓却是一件明黄镶黑金线大披风,我忽然想到一事,唤道:“皇上,请您稍等。”说罢,急急返回大帐内。
我从箱子底翻出那件褐色镶金边旱獭毛皮披风,走出帐外,只见他们兄弟并肩站在雪地里,年长的那位清冷中透着温仪,年幼的那位虽还带着浅浅稚气,却举止飘逸,聪明睿智已初显端倪。他们的面容是那样的相似,一样的俊逸隽永、高贵清华,一望即知是血缘至亲的兄弟。
“皇上,这披风还给你吧。”我将披风递给宇文毓,歉然道:“早该还的,却一再耽搁了。”
他接过披风,修长白晳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柔顺的动物皮毛,他望着我,眼中露出温柔,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道:“好好照顾四弟。”
我点点头。宇文宪侧立一旁,笑道:“翎儿,今夜就辛苦你了,明儿个我叫真儿来替你。”
我说:“好。”
于是,他俩兄弟便在随从的簇拥下踏雪而去。
我独自回到帐中,将帐中炭火烧旺,又给长明灯添上灯油。医官给我开了数方药,吩咐我照方煎药,每两个时辰进药一次。